《愤怒的乡村》第31章


你坦白,是一定会吃亏的。”
“我生成是这样的脾气呀!”华生叫苦说。“我不会说谎话,不会假做作,快乐就笑,有气就发。我管不了许多!”
“你只要多忍耐,少说话,华生,”阿波哥说,“有些事情,你当做没有听见,没有看见,当做不晓得,尤其是少发气。”
“你的好意我知道。但是,装聋作哑,我不能。那种人正是我最看不起,最讨厌,我为什么要学呢?至于忍耐,你看我阿哥吧,世上应该没有谁再比他能忍耐了,但是他有什么好处呢?他越忍耐,人家越看他不起,越玩弄他,越欺侮他。我不能忍耐,那是真的,但你看呀,谁敢动我一根汗毛!阿波哥,我以为做人是应该凶一点的,只要不欺侮别个就是了。”
“你的话很对,华生,”阿波哥回答说。“像葛生哥那样的忍耐到底,我也不赞成。我说你应该忍耐,那是暂时忍耐,在小处忍耐,并不是忍耐到底。因为你太直爽容易发气,最怕上人家的当,所以我劝你凡事细细考虑,小的地方且放过人家,眼前的事情且放过人家,留待将来总报复。”
“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华生,”秋琴接着说,“阿波哥就是这意思了。他说的忍耐并不是像葛生哥似的永不反抗,永不报复的。打蛇要打在七寸里,倘若打在别的地方,不但打不死,反而给它咬一口,这是犯不着的。我们以后对付那些坏人,应该找最好的机会动手,使他们永久抬不起头来。今天服状写得是好的,但也还不是最厉害的办法,他们不会从此就低下头去,他们一定会想出种种方法来报复我们,尤其是你,华生,他们对你本来有着许多仇恨的。他们那边是傅青山,阿如老板,阿品哥,黑麻子以及别的有钱的人,我们这边是些穷人;他们势力大,我们只有赤手空拳。所以我们更应十二分小心。这两边形势已经摆成了,用现在报章杂志上的新名词来说,这叫做斗争!”
“唔,”华生笑着说,“应该是争斗吧!……”
“不,叫做斗争……叫做阶级斗争,”秋琴笑着回答。“这名字已经很普遍了,我在书上常常见到的。你有工夫看,我可以借一本给你……是两个阶级:穷人和富人,就是他们地主和我们种田的农民……我们和他们永久是合不起来的……”
“秋琴平日真用功,”阿波哥称赞说,“一天到晚总是看报读书。现在新名词真多,你说的话我们从来没有听见过。”
“我倒懂得一点的,”华生应声说。“不过阶级两字这样解说,我不大同意。我以为穷人不见得个个都是好的,富人也不见得个个都是坏的。你说是吗?……”
“你最好多看一点书,慢慢会明白的。”
“我现在不大有工夫,”华生回答说,“你不晓得我现在正为了一件事情苦恼得厉害呢。”
“我晓得,老早就晓得了,”秋琴笑着说。“但愿你早点成功呀,华生,我们等着那日子喝杯……”
“什么?你也晓得了?你晓得的是什么呢?”华生惊诧地问。
“不必问,也不必说了。就是那事情……但你得努力,并且小心,这也是一种斗争……”
“好,”华生笑着回答,“就算是一种争斗—;—;一种斗争吧,你们且看我的胜利……”
他说着走了。一种强烈的热情在他的心里击撞着,他需要立刻见菊香。
菊香已经完全是他的。他们两个人的心紧紧地连成一个了。她的父亲的反对,他的阿哥的不同意,阿波哥认为不能成功,以及其他的人所造的恶劣谣言,—;—;这种种能够使他和菊香分离吗?不,决不,他相信。他甚至得意地微笑着,想对大家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来:
“我们的姻缘是前生注定的!”
葛生哥不同意,不照着他的意思请媒人去说合,同时想给他另外做媒了,他回去将怎样对他说呢?自然,他不照他的意思是可以谅解的,但可不能让他请媒人往别家去做媒。他觉得他现在就该老早阻止他了。那不是好玩的事情,媒人说来说去,两边家长同意了,当事人却出来反对。他和菊香的事情且留待慢慢解决,他决定先对阿哥坚决地说出“不要别的女人”的意思来。
“只要菊香!不然就一生不结婚!”他早已打定主意了。
“哈哈哈哈……”
一阵尖利的笑声忽然冲进了华生的耳内,他惊诧地仰起头来,迎面摇摇摆摆地来了一个风流的人物。
阿珊!阿如老板的第二个儿子!……
华生这时才注意出自己已经走到了傅家桥上,而阿珊仿佛正是从街的东头,菊香的店铺里出来的。
“唔,你在这里,华生!”阿珊略略停了一下脚步,骄傲地讥笑似的说,“你们成功了……”
“什么?……”华生站住脚,愤怒地问,捏紧了拳头。
“哈哈哈哈……没有什么,”阿珊看着,飘洒地从他身边挨了过去,“你好,你们好……好到老……”
华生愤怒地转过身去,阿珊已经过了桥,立刻走进丰泰米店了。一股可厌的酒气刺着他的鼻子。
“这小鬼!……”华生喃喃地骂着,望了一会丰泰米店,又转过身,朝街的东头望了去。
原来市集已经散了,街上很清静,一个长头发的人站在宝隆豆腐店的门口,后面立着一个瘦削的女孩,他们正朝着桥上望着。华生一眼望去就知道是菊香父女两人。
他不由自主地往街的东头走了去。
“哈哈……你好,华生,刚才你阿嫂还到这里找你呢,说有极其要紧的事情,你赶快回去吧……”朱金章露着假笑,带着一股醺醺的酒气,就在店门口挡住了华生。
华生惊诧地望了一望他的面色,望了一望店堂。他没有看见菊香。
“好,我就回去……”华生回答着,“菊香好了吗?”
“很好,很好,谢谢你,生病的时候全靠你帮忙,”朱金章非常客气的说。“她一早到亲戚家里去了,怕有几天耽搁呢。”
“唔?……”华生疑惑地走了,重又往店堂内望了一望。
店堂内没有一个人。方桌子上摆着一些吃过的碗碟,菜蔬似乎是好的,有鱼肉海味。三双筷子,三个酒杯。
华生匆忙地走着,一面起了很大的疑惑。
朱金章酒气醺醺,他的店里又摆着酒菜,显然是在这里喝的。阿珊也带着一股酒气,在哪里喝的酒呢?他刚才没有十分看清楚,但仿佛是从宝隆豆腐店出去的。难道他也在这里喝酒吗?三双筷子,三个酒杯,另一个是谁呢?店里的伙计是没有这资格的,这不是便饭,况且有阿如老板的儿子在内,有资格的只有菊香一个人。
“她一早到亲戚家里去了,”朱金章是这样说的。
然而他刚才站在桥上却明明看见朱金章后背站着一个女人,瘦削的身材,极像是菊香。
那真的是她吗?为什么他到得店门口就不见了呢?不是她吗?刚才他看见的又是哪个?而且又为什么要躲避他呢?
菊香到亲戚家里去了,这很难相信。她似乎没有亲戚的,而且病刚刚好,正需要休养,怎会出去呢?
是朱金章骗了他吗?但他对他的态度是很好的。他为了菊香的病向他道谢。他以前也很感激他尽力帮助他女儿。他愿意把菊香嫁给阿珊,但他对华生也不坏,虽然看不起他的穷。菊香会给他管店算账做买卖,是靠的华生的帮助,朱金章很明白。这次菊香的病能够死里逃生,是靠的华生,朱金章也明白的。结婚是另一件事。通常他和菊香见面,朱金章从来不曾反对或阻碍过。
“今天自然也不会的,”华生想。“也许我站在桥上心里生着气,看错了。说不定菊香真的出了门,店堂里的酒席,是别家店铺里的人和朱金章吃的,没有阿珊在内……”
他已经到了家。他忽然记起了朱金章的话,说阿嫂在找他,有很紧要的事,他的心不觉忽然跳起来。他想起了葛生哥早晨从田头回来那种过分的疲乏,他怕他身体有了意外的变化。
“阿哥,”他一进外间的门就不安地叫了起来。
但葛生哥却正睡熟了。葛生嫂抱着一个小的孩子,一面在补衣服,显得很安静,没有什么事情似的。
“阿哥好吗?”华生问。
“好的,”葛生嫂回答说。“你该饿了吧,华生?时候不早了,该吃中饭。”
“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葛生嫂惊讶地问。“我没有找你呀!”
“没有找我?……你没出去吗?……”
“没出去。”
“叫谁带信吗?”
“没叫谁带信。”
“呵!……”华生叫了起来,“果然受骗了……哼!……我知道!……”
“谁说我找你呀,华生?”
“你不用管……呵,我问你,有谁来过吗?”
“黑麻子……”
“什么!……还有阿品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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