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就注定了一生的漂泊》第13章


家居有雾的日子,我也临窗眺望,看那路灯是否能制造影片中的效果。或许因为雾不够重,光又不够强,还是觉得滋味平平。
直至今年暑假,到清境农场,夜晚游兴不减,漫步向山里走去,没有路灯,地上水溶溶的,高大的松柏在阴暗的夜空下,穆穆地立着,四周是一种夜山的沁凉和窥不透的诡秘,正有些踟蹰是否应该回头,远处的山道边,突然灿起一片光彩。
一团白光,由山谷中瞬息飘上,前面的林木顿时成了深黑的剪影,那光团且迅速地扩大,竟使人觉得半座山都燃烧了起来。是火光吗?但不见火。是浓烟吗?又不嗅烟。那么是从何而来的如此万丈光华呢?
一辆车子由山边转过,刚才的一切竟全消失了,才知道原来这如幻的景象,都是因为车灯射入浓雾中所折射。但过去在雾中驰车的经验不是没有,为什么只有此刻才能见到?
仅仅两盏车灯啊!直直的光线,没入那云深不知处,车中的人,只觉得前面是一片迷蒙,或许犹在抱怨光线的不足,岂知那直光,竟然在不断折射之后,成百成千倍地扩大,在有缘人的眼中,灿烂成无限的光华。
只是,灯去之后,依然是冷冷的山、凉凉的雾。过眼的光华,仍在视网膜上残留,眼前的景物却又回归平静……
我的车灯,山的迷雾,你的灿烂!
此后,每一次夜里开车,驶过雾中,我都想:会是哪位有缘人,有这样顿悟的刹那?
南 山
到紫禁城外的北海公园,看一年一度的菊花展,上千盆名品,把菊花的造型带到了令人难以想像的境界,正陶醉中,却听见一个爱嚼舌的北京人戏谑地说:“什么‘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您猜怎么着?根本就是斜眼!”顿时引起一阵哄笑。
那调笑的人,岂知陶渊明的境界,乃身在物中,而不囿于物,如饮酒诗前面所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心远”正是诗人能保持宁适的方法。所以东篱采菊,固然已属雅事,但那采菊的悠然,以及由此引发的出尘之思,才是最高的境界。
曾见梁楷画的《渊明采菊图》,诗人拈一枝花,放在鼻际,眼睛却全不看手中之菊,而是骋目远方,正画出了靖节先生的精神——他骋目向何处?当然是南山!画家为什么不画出南山?因为南山不必有形,只是一个境界。
如此说来,南山就不必非是南边的山,甚至可以不是山了。当陶渊明走向东篱,弯腰折一枝菊花,再缓缓抬头,面向远方,又何必有所思、有所见呢?因为那是一种怡然恬适、无拘无束更无争的胸怀啊。
遂让我想起他在《归去来辞》中的句子:
“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翘首而遐观。”
那翘首遐观的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是一种大而无形的旷达与悠然!
水 云
请王壮为老师为我刻画室“水云斋”的印章,老师说:“想必是出于杜甫的诗句‘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吧?”
又请文友薛平南为我刻一方,平南附边款:“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丁卯冬,平南并录杜句,为水云斋主人。”
朋友见到我的水云斋,则笑说:想必你是要退隐了。因为既然有了不竞之心和俱迟之意,当然生了箕山之志!
我则心想,如果硬要套上诗词,他们为什么不提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或是韦应物的“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呢?
其实我的水云斋名,是在少年时就想到的。那时候常爬山,也便总有拂云涉水的经验。台湾的山里特别潮湿,远看的云烟,到眼前成为迷雾,穿进去湿凉凉的,加上山里的阴寒,和景物的朦胧,则给人一种在水中游走的感觉。
有时候涉水到瀑布旁边,水花飞溅,随着山风扬起,更让人分不出是水、是云。还记得有一回在两壁狭窄的山洞里溯溪而行,突然由前面涧口涌进一团浓云,随着凛冽的山风,飞速地从身边掠过,那雾不知是否因为被峡谷浓缩,紧密得令人难以呼吸,又仿佛一丝一缕地从身边掠过,加上脚下的冷冷涧水,就更让人云水难分了。
所以,在我心中,水和云是一体的,她们都无定形,都非常地贴肤,都难以捉摸,也都带些神秘。有时候觉得自己未尝不是云水的化身,以一种云情与水意,生活在云水之间。
如果非要问我水云斋的来处,便请听我少年时作的《云水之歌》吧:
云水本一家
家在云水间
牵裳涉水去
化作云中仙。
朝在西山坐
夕在东山眠
我身在何处
虚无缥缈间。
南山为晓雾
北山为暮云
唤我我不见
挥我在身边。
春雨也绵绵
秋雨也涓涓
流入江海去
此生永不还!
山水之爱
黄山散记
作者:(美)刘墉 出版社:漓江出版社
今年四月,我排除了一切工作和应酬,逼着自己再做一次黄山之行。
旅行团办得极好,尤其妙的是团员多半为艺术家,工作既同,兴趣也近。我们由云谷寺坐缆车直上黄山北海,经始信峰、石笋峰、观音峰、仙女峰,再由狮子峰、梦笔生花、笔架峰,下散花坞。而后由西海、排云亭,过丹霞峰、飞来石、光明顶、鳌鱼峰、莲花峰至玉屏楼。最后由蓬莱三岛、天都峰至半山寺、慈光阁。
虽未能遍游黄山七十二峰,但餐烟沐雨,临霜履冰,一周之间,如经历四季晴晦。且既获朗日高悬,得睹黄山雄奇之骨;又遇明月当空,得窥幻化阴柔之面。
古人说:“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又有句:“岂有此理,说也不信,真正妙绝,到者方知!”可见黄山之奇。
排 云
只缘昨日没来得及画排云亭右侧的景色,今天虽然镇日豪雨,仍然趁着雨势稍弱,冲上迷蒙的山道。
雨是经过松叶筛下来的,或没有雨水落下,再不然则像小时候用稀泥打仗般,一小团、一小团地漫天飞舞,打在雨衣雨帽上,咚咚咚咚,如同沉沉的战鼓。只是觉得那雨水未免落得太重了些,伸手到空中试探,竟抓住一颗雨滴,在掌中闪耀溶化。
排云亭位在丹霞峰的半山,左拥嶒立峭拔的薄刀峰,右抱松涛汹涌的松林峰,这两个名字,使人想起《水浒传》里的众家豪杰,加上后面的“丹霞”,更有些道家的神秘起来。
可不是嘛!薄刀峰下一块奇岩,像煞倒放的靴子,名叫仙人晒靴;松林峰下一柱擎天,柱顶像有只裹小脚穿的高底绣花鞋,于是女性的阴柔也加入了。
或许这就是黄山吧!有它雄浑、壮阔、幽深、峻切的山容,也有它神秘、诡谲、险怪、峭拔的林相,更有那雾腾霞蔚、幽谷涵岚的烟云供养。
譬如此刻,漫漫云雾,正随着那霰雪雹冰滚滚而来,由两山之间涌入,愈行愈窄,愈变愈浓,突然穿越崖边的铁索迎面袭来,伸手去挡,手已不见,十里雾中,只一片白。
至此,我终于领悟排云亭的排云……
文 殊
“不到文殊院,不识黄山面。”
大概自从建成文殊院,便有了这句话,也恐怕是文殊院的人如此说,为了让大家来拜文殊菩萨!
文殊菩萨早没了踪影,文殊院改名为玉屏楼,并非楼中有玉屏,而是楼在玉屏峰之上。
一般屏风,小则二屏,多则六屏,再大也不过八屏。但是玉屏峰的屏多达千折,而且是以石为屏,以松为文。这上千的玉石屏风一层层地由山下向中央聚拢,中间一线,是玉屏梯,远远望去像一朵初绽的莲花,莲心则是旧时的文殊院。
于是文殊菩萨不见倒也对了!这玉屏峰本身不就是文殊吗?只是人在佛心,而人不自知,如同登玉屏峰的人,只觉得山路奇险,两边石壁差堪容身,却没想到自己正走在黄山最美的风景之中。
从天都峰上的天梯,回首玉屏峰,缥缥缈缈地隐入云海,真是有若仙境,如游梦中。
我心想:不到文殊院,不识黄山面,下面应该再加一句——
不涉天都险,不识文殊面!
蓬 莱
黄山在安徽,距海远,却跟海结了缘。
倒不是说黄山是从海里冒出来,这世上有几座山不曾为沧海呢?
黄山之海,是云海!所谓黄山因松而奇,因云而秀。黄山的美,除了原先具有的嵯峨山岩,松与云更不可少。所以也能说黄山是以石为骨,以松为血肉,以云烟为呼吸。而黄山是占地一千二百平方公里的大山,它的呼吸便成为云海,云海中的山,也不再是山,而成了岛!
“蓬莱三岛”就是这样得来。
三道奇石,耸立山间,前扼玉屏峰之峻,后勒天都峰之险,却又卓然独立,自成家数,任是谁走到三岛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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