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本岁月》第83章


“尚弦是个好女儿吧,听说她天天在家给您做按摩。”曹宇问。
“嗯,弦儿很孝顺。就是有一件事情,不晓得她是啷个想的。”老尚露出忧虑的神情,“她都二十多了,一直不耍朋友。有人给她介绍过好几个,条件也不错,人家还是公务员。但她一个没看上,连面都不去见。唉,妹儿长大了,摸不透她的心思了。”老尚又叹了一口气。
原来老尚操心的是女儿的个人问题。
“小曹,你觉得有合适的人,给我们弦儿介绍介绍。”老尚说。
“您怎么老想把女儿嫁出去呢?尚弦年龄又不大,留在身边多享享福不好吗?”曹宇笑道。
“我这把老骨头,一个人惯了,说扔就扔。可不能误了孩子的幸福,这人啊,一梭就老了,岁数越大越不好找。”说完,老尚站起来要给曹宇倒水。曹宇说不喝,老尚固执地用他那双锉刀似的手端起了茶瓶。凉开水从茶瓶里流入了茶杯,“哗哗”有声,像时间的浪花溅入岁月的长河。曹宇无语,望着老尚佝偻的背影,就像看到了自己的明天。
“我得出去了,锅炉结焦,在搞抢修。”又聊了一会儿,曹宇站起来,要出去。
“哦,啷个搞起的,我都晓不得,一起去看看。”老尚连忙站起来。
“李主任现在在车间干啥子?”曹宇一边走一边问,李主任是原来的车间主任,因为超龄被免职。
“哦,他呀,在主控室抄表,今天轮休。本来干得好好的,不晓得啷个,说下就下了。”老尚摇摇头,惋惜地回答。
锅炉冲水的工作已经结束,炉门口散发着零星的热气,外面的一圈人个个大汗淋漓。华部长和于主任站在炉门口,探头往里看,两人的衣服也已经湿透。
“温度降下来了。”华部长往里站了站,一猫腰钻出来,说。
“马上行动!马上行动!”于主任连忙回头招呼。
大家都在喘气,没人搭腔。
“维修工在哪里?谁是维修工?”于主任急了。
“维修工,上噻。看你娃的了。”蹲在地上的牛角蜂回头说了一句。
在大家的目光中,一个青工缓缓站起来,目光游离不定。
“你磨蹭什么?马上去除焦啊!”于主任催问道。
“楞个去除焦?怕不?”青工说。
“什么意思?”余主任没听懂,盯着他问。
“以前都是冷风机吹冷的。”青工声音弱弱地回答。
“你看到没有,华部长都进去一趟了,还会热死你?”于主任不耐烦地说,“马上去,你不去,自然有人会去,到时你不要后悔。”
“我没有说不去噻,夜班只有我一个维修的,一个人进去,怕不安全哦。”青工争辩道。
“有谁和他一起去。”于主任回头问。
没人愿意,因为没有人回答。
“和他一起去的,本月申请部门特殊津贴进行奖励。”于主任提高了嗓门,加了一枚重重的筹码。
还是没人回答。
“昨天车间刚刚学习了鸿运文化第33条,在关键时刻我们应该怎么办。。。。。。”于主任愤怒而焦灼的神色跃然脸上,他双手叉腰,急得在原地打转。
“小于同志,你不要总是那个啥子文化文化的。这个时候,你应该说谁是共产党员,党员应该带这个头。”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冒出来,盖住了于主任的声音。
是老尚,大家都很熟悉的老尚。年轻的于主任愣愣地望着老尚,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里莫得哪个是党员哦,党员些个都上白班。”大家互相看了看,有人回答。
“哪个说的!”老尚接着说,“我就是党员噻,84年7月1日转的正,入的党,当过20多名党员的入党介绍人,老党员了。”
老尚的确是个老革命,当年还做过曹宇的思想工作,叫他入党,但那时的曹宇刚刚参加工作,思想觉悟远没有跟上,兴趣不大。安捷也说过曹宇应该入党,曹宇当时满口答应,事后却忘得干干净净,直到现在还游离于组织之外。
“老师傅,那就辛苦你,你这个党员同志就带带头吧。”于主任回过神来,催促道。
老尚挥手招呼着那青工。曹宇下意识地一伸手,但老尚已经大步而去。
炉门口还有一丝淡淡的热气在飘。老尚接过安全帽和口罩,全副武装,拿起榔头和铁簪钻进了炉门。那青工也穿戴整齐跟了进去,随即,里面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粘连在炉底的黑色的煤渣被尖利的铁簪一块块撕开,又被铁锨一锨一锨地铲出来。渐渐的,里面一个敲击声的频率慢下来,当又一锨煤渣被青工送出炉口之后,他忽然从里面跳了出来,一下扯开口罩,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像一条缺氧的鱼。
“你有问题没有?”于主任问。
“。。。。。。莫得啥子,里头,里头太闷了,受不了。”那青工上气不接下气。
“尚师傅,你出来休息一下吧。”曹宇凑近炉门口,喊道。一股湿热的气体钻进他的鼻孔,他连忙屏住了呼吸。
“没事,你们赶紧换一个人进来,早点干完早点杀郭(休息)。”尚师傅一边挥舞着榔头,一边回答。
“我们都得向这位老师傅学习,谁去?马上。”一直未说话的华部长也催促起来。
“就你去!”于主任亲自点将,他手指对着的,是那个试图往后退的牛角蜂。
牛角蜂触电似的一抖,慌张地往左右看了看。
“不用看,就是你了!”于主任盯着他。
“我。。。。。。我没得口罩。”牛角蜂说。
“我这儿有,今天才领的,还没用。”有人递过来一条新口罩。
牛角蜂戴上口罩,硬着头朝炉门口走去。
“慢点。”曹宇忽然叫住他。
牛角蜂惊喜地站住了脚步。
“把安全帽给他。”曹宇吩咐那个青工。
牛角蜂失望地接过安全帽扣在了头上。很快,炉内又多了一个敲打的声音。
“揪一帕湿毛巾进来。”里面忽然喊道,是老尚。
曹宇趴在炉门口往里看,老尚用手抹着脸上的汗,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身体,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有人给曹宇递来一张冰凉的湿毛巾,曹宇招呼一声,扔给了老尚。老尚接住,先是抹了抹脸,又揭下安全帽,用帕子擦着头上的汗。牛角蜂仍然蹲在炉底,有气无力的“咚咚咚”地敲打着煤渣。
这时候,有个什么东西从锅炉上方落下来,掉在地上蹦跶着弹到了曹宇的跟前,灰扑扑的一坨,像是煤渣。老尚还在低头擦汗,并无察觉。曹宇心头“咯噔”了一下,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呢?他探出身子往上看,锅炉的顶部黑黢黢的,如同想象中时光的黑洞,他睁大双眼,终于发现炉壁上面也粘连着的少许煤渣,和炉底的一模一样,只是面积小了许多。曹宇刚要提醒老尚注意安全,忽又从黑洞上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嚓嚓声,曹宇心头又是一惊,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又一块拳头大小的煤渣石已经从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扑下来,像一只猎食的蝙蝠,直奔老尚的头顶。
曹宇大喊一声:“危险!闪开!”
几乎就在听到曹宇喊声的同时,煤渣石已经到达了老尚的头顶,只听“砰”的一声,在曹宇僵着身体惊呆了的一瞬间,老尚高大的身躯像石头一样重重地栽了下去。一旁的牛角蜂醒过神来,慌忙丢下工具拔脚就跑,刚刚跑出几步,他的脑袋就与又一块落下的煤渣石在同一个时空的不同的路径相遇了,又是“砰”的一声巨响,炉底又多了一个躺下的人。
外面的人都被这几声异常的声音震住了,呆立了片刻,他们才像被解除了定身咒似的纷纷冒险涌进热气逼人的锅炉内。手忙脚乱中,老尚和牛角蜂被抬了出来。大家齐声呼唤,牛角蜂哼哼唧唧地睁开了眼,他戴着安全帽,看似并无大碍,刚才只是被震晕了,而另一边的老尚却始终紧闭着双眼,人事不省,整个身体软得像泥人一样。
电话之后,值班车很快停在了车间的门口,然后急促地掉头而去。
一线血迹从炉门口一直延伸在车间门口,那颜色和悬挂在车间门口上端的标语的一样醒目,标语上的几个字才贴上去不久:
宁可少赚十个亿,也不丢掉一条命——鸿运文化安全观。
正文 49
夏日凌晨,天亮得早。一直嘈杂到深夜的澜江医院就像那个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小护士,好不容易小睡了一会儿,忽然被一点莫名的声音一惊,然后揉着眼睛伸个懒腰,一脸无奈地醒来。
医院外面的马路上,汽车的鸣叫渐渐密集,天愈发亮了。小护士从抽屉里拿出一面小镜子看了看自己,唉,眼袋大了,真倒霉,谁叫自己上班的时候,又来了一个叫着尚长贵的危重病人,折腾了那么久,害得自己少睡了几个钟头。小护士叹了口气,起身抱起一个小本子,出门朝前面那个“闲人免进,病房重地”的重症监护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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