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上场李娜自传》第38章


帽子,等到装备完毕,我们就排队从桥下走到桥上去。
上桥的路非常窄,栏杆又很低,海风极大,感觉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摔下去。我们摇摇晃晃地走了将近15分钟,我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回头一看,托马斯不见了!我们这一拨总共有七个人,托马斯、体能教练、治疗师开始都跟着我,还有一个陌生的外国小男孩也在我们的队伍里,但这时候托马斯不见了。我问他们:“托马斯人呢?”回答是:“他觉得头晕,回去了。”
上桥的路很窄,坡度很高,从金属台阶的间隙看得到桥下荡漾的海水,越往上走越觉得心惊肉跳,我紧紧抓着栏杆的手越来越凉,心里说:谁说要蹦极的?走到最后,只剩下我、治疗师和那个外国小男孩。治疗师是个南非人,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下了桥,速度非常快。我和小男孩互相看了看,小男孩脸色煞白:“我不跳了,我弃权我弃权。”
此刻我也百爪挠心,矛盾得厉害,既想感受一下刺激,又怕得直哆嗦,心想:我这是图什么呀?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组委会安排的摄像机正在蹦极台对面对着我呢,我只好一步一步往前走。桥面上搭出去的跳台并不大,我那几步却走得腿都快抽筋了。我跟后面的人说:“千万别推我。”他说:“我没推你,你自己在走呢。”我就一步步地蹭到平台上去,再蹭回来一点点,害怕得都要疯了。
我一个人在平台上磨蹭了足有10分钟。最后横下心准备跳的时候,外国小男孩吓唬我说:“下面可有鲨鱼。”
我说:“有鲨鱼我就抱着鲨鱼一起上来。”
往下跳的那一刻,我觉得死亡一点也不可怕,比起这段等待的时间来简直算不得一回事。我在心里默默念着“为了我的网球成绩更好”,大叫了一声,就跳下去了。
刚跳下去那前3秒,我完全被恐惧抓住了,第一次感到自己是这么无助,周围的一切都在飞速离开我。我手里没有任何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直到落下去再弹上来的时候,我才不那么害怕了。原来蹦极是这种感觉啊,像飞一样。
再次落下去的失重感让我很难受,就像坐过山车时全速下坠的感觉。但弹了两次再被人拉上去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整个人生都释然了!不过如此嘛。连蹦极这么刺激的事我都做了,打个球算什么呢?
当站在桥上往下看的时候,我要死的心都有了,当我告诉自己“跳下去”的一刹那,那种无望的恐惧达到了巅峰状态。可真的跳下去才明白,其实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之前不愉快的比赛也顿时失去了重量。不就是网球嘛,打不好就打不好,还能怎么样呢?
那个对跳台望而却步的小男孩就没机会体会这么丰富的感觉了。以后他会后悔的,这么特殊的机会,就这样放弃了。
后来姜山说:“我一听那声叫就知道你在跳了,你叫什么啊,就跳呗。”
我顺口敷衍说:“叫一声是为了抒情。”姜山那天没上去蹦极,因为蹦极台规定一次最多只能上去七个人。他说40米太矮了,他要跳更高的。
离开新西兰后,我去打悉尼网球公开赛,我满心指望自己能尽快恢复到最佳竞技状态,但是,事与愿违,在悉尼站我的状态仍然不理想,比赛刚到第二轮,我就输给了意大利球员。
那段时间,我对自己的厌恶和痛恨达到了顶峰。
我忘了是哪位哲人说过:“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源于对自己的无能的愤怒。”姜山说是王小波说的。啊,也许吧,请原谅,我不是很了解文学和哲学方面的知识。但我觉得这句话真的说得很好,很有道理。
走出悉尼的赛场时我没有与任何人说话,挫败感和自责交织在一起,在我心中默默地发酵。我躲开了教练和姜山的视线,我找了个没人能看到我的地方独处。网球运动员随身都会背着拍套,我带着情绪,把拍套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下去,把外套拉到头上,痛哭起来。
外套罩在头上带来的黑暗让我有了一点安全感,就像小孩子给自己找到个洞穴一样,我放心大胆地哭了又哭。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明明付出了那么多,可在关键时刻就是赢不了比赛。如果输球的原因是对手太强大,自己一直被人家吃得死死的,倒也罢了。可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失败完全是因为不能把控自己的心理。有夺冠的实力,却不具备夺冠的心态,这才是我的致命伤!
我躲在外套下面泪如雨下。
就是那些无聊的想法让自己没能发挥出最佳水平!还有这条该死的腿!
刚做完手术的身体不给力,不管我多想赶紧康复,膝盖仍然会传达出不舒服的信号。那种别别扭扭的感觉在生活中还不至于特别碍事,在比赛中却会让我不断地分心。作为一名职业球员,当你迫切需要跳跃、奔跑、发力的时候,你的身体却以尖锐的疼痛告诉你它不想干了,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吗?你的身体背叛了你!
我一边哭一边害怕起来,都这么久了,腿伤到底能不能好?自己到底恢复到什么状态?还能继续打球吗?那么辛苦地复出,那么辛苦地康复,到了赛场上还是不能百分之百地发挥,我以后该怎么办?无奈、绝望、无助,千头万绪都在胸中盘旋,这种情绪被我按捺了很久,今天还是在输球的刺激下彻底爆发了。整个世界都离我而去,我什么都控制不了!谁也赢不了!我连我自己心里的阴影都战胜不了!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鼻子一酸。
大概哭了二三十分钟的样子,有人揭开了我头上的外套。
此时我的双眼已经变得红肿,突如其来的明亮光线让我有些不适应,姜山无奈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不禁想逃开。
这种时候,就算他过来我也不愿意答理他。因为这是我心情最糟糕的时候,我只想躲开全世界,最好谁也不要看到我。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从此以后再也不见任何人。
姜山也没有马上劝慰我,他在旁边坐了一会儿,看我哭,等到我把情绪宣泄完,慢慢冷静下来,他才和我谈今天的比赛。
我非常直接地告诉姜山说我不想打了,我实在打不下去了,我付出这么多、投入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做了三次手术,每天这么辛苦地做康复是为了什么?我看不到任何收获,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好——那天情绪突然间特别低落,在赛场上也毫无斗志,完全没有想要赢球的欲望,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打完走人。我忽然间丧失了对网球的信念,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去做这件事情了。
姜山一向很少鼓励我,那天我当着他的面歇斯底里地大哭了一回,他也没有被我的眼泪打动,只是冷静地告诉我:沮丧是可以的,这证明你觉得你还可以做得更好,所以沮丧是对的。但你还是要继续下去。输球很正常,大家都知道你刚做了手术,这次比赛的输赢其实无关紧要。但你不能就这样放弃,这些人跟你一起奋斗,你又做手术又训练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打好球吗?打球肯定有输赢,只要努力就没有必要去沮丧,认真思考为什么失败就可以了。为什么会沮丧?因为你知道自己没有竭尽全力,你觉得自己应该赢,可是事实上你理智一点想想,你得承认别人今天做得很好,好到应该取胜的地步。不要认为自己努力了就可以战胜一切,那是理想化的结果。你只有承认对手比你好了,然后才能好好思考自己到底需要解决什么问题,才能继续战斗。你是成年人,不是小女孩了,不要轻言放弃。
听着他这些话,我心里百感交集,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但又有些怨他——他总像是在逼着我前进,尽管我在内心深处承认自己是需要这些推动力量的,我还是不愿意姜山这么说。
沮丧渐渐散去,几个月后,我迎来了人生第一个竞技状态的反弹。人真是有趣的动物。在今后的岁月里,我渐渐发现,每当我从低谷状态挣脱后,便会进入一个更高的层次。就像蹦极一样,坠到底的时候就是开始绝地反弹的时候。我的状态总是起起落落,一直在失败和胜利间游走。我慢慢把握到了这种规律,面对失败,我开始变得更加理性。
27 疼痛
我一向自认是个对疼痛不那么敏感的人,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雨,一般的小伤小痛我是不会当回事的,但那天当医生把针头拔出来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当场疼哭了。
在他人看来,2010年时我可能风光无限,但事实上,那一年给我留下的最深的、不可磨灭的印象是:疼痛。
在墨尔本的赛场上,我的膝盖又肿起来了。在连续击败了艾拉科维奇、扎维、汉图楚娃之后,身边所有的人都看出我的腿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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