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诗篇赏析》第16章


也完全与第一节相同。
第二节和第三节从正反两个方面以抒情主人公自问自答的设问形式表现出诗人主体心态的矛盾和情感的复杂。第二节对雷峰塔的倒掉,抱有明显的惋惜态度,因为诗人是把雷峰塔视如其理想追求的美好象征的。也正因此,诗人把塔的倒掉归结为〃摧残〃和〃变态〃。而注意一下〃摧残〃和〃变态〃这两个意象前的修饰语(矛盾修饰语),则是颇有意味的。
摧残
是〃光阴应分〃的摧残,说明这是无可奈何的自然发展规律,〃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尤如人生的生老病死,世事之沧海桑田,除了象孔夫子那样慨叹几声〃逝者如斯夫〃外也别无他法。然而,〃变态〃呢?却又是〃不应分的变态〃。的确,美好的事物为什么又偏不能永在,而要遭受摧残呢?这当然是一种不公正、〃不应分〃的〃变态〃了。诗人还通过这自然界的〃不应分的变态〃联想到事态人情和现实人生,反复慨叹着:〃世上多的是不应分的变态/世上多的是不应分的变态〃。这对徐志摩来说,或许可以说是夫子自道、感慨尤深吧!
在第三节中,诗人似乎总算联想到了关于雷峰塔的传说了。在传说中,雷峰塔下镇压着因追求爱情自由而遭受〃不应分的变态〃和〃摧残〃的白蛇仙女。在徐志摩看来,这塔虽然是镇压,但倒坍成坟冢也仍然是〃掩埋〃(而非〃解放〃),而且,〃镇压还不如掩埋来得痛快。〃这似乎是说,〃掩埋〃比〃镇压〃更彻底决绝地把追求幸福自由的弱小者永世不得翻身地埋葬在了坟茔中。正因这个原因,作者才反复咏叹:〃这塔是镇压,这坟是掩埋〃。
雷峰塔倒掉了,依依的塔影,团团的月彩和纤纤的波鳞……它所曾被诗人特有的〃诗性思维〃所天真、浪漫、纯美地寄寓的所有幻梦和爱宠,都从此破灭。〃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全诗就在徐志摩感同深受的唏嘘感慨和一唱三叹的优美旋律和节奏中,如曲终收拨,当心一划,到此嘎然而止。然而,却留下袅袅之余音,让人回味无穷。
结合徐志摩的创作历程和人生经历来看,《月下雷峰影片》和《雷峰塔》都是诗人回国之初创作的,都收于诗人第一部诗集《志摩的诗》。值此之际,诗人满怀单纯的英国康桥式的资产阶级理想,如同一个母亲那样,为要〃盼望一个伟大的事实出现〃,〃守候一个馨香的婴儿出世〃。(《婴儿》)这时他的诗歌往往充满理想主义和乐观主义精神,也创造了许多优美单纯的理想化的意境——〃完全的梦境〃。然而,他与林徽音恋爱的破灭,与陆小曼恋爱的艰难重重,倍遭世俗反对,以及当时〃五卅事件〃、〃三·一八〃惨案等政治变故,都使诗人脆弱稚嫩的单纯信仰和美好理想遭受一次次不亚于雷峰塔倒掉的幻灭般的打击。因此,到了第二本诗集《翡冷翠的一夜》诗风就发生了一些较明显的变化。而这首《再不见雷峰》正收于《翡冷翠的一夜》,正处于徐志摩人生历程的转折点上。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不妨把此诗看作徐志摩信仰理想的幻灭史和心路历程的自叙状。
(陈旭光)
第二卷 第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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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哀克刹脱(Excter)教堂前①
这是我自己的身影,今晚间
倒映在异乡教宇的前庭,
一座冷峭峭森严的大殿,
一个峭阴阴孤耸的身影。
我对着寺前的雕像发问:
是谁负责这离奇的人生?
老朽的雕像瞅着我发楞,
仿佛怪嫌这离奇的疑问。
我又转问那冷郁郁的大星,
它正升起在这教堂的后背,
但它答我以嘲讽似的迷瞬,
在星光下相对,我与我的迷谜!
这时间我身旁的那颗老树,
他荫蔽着战迹碑下的无辜,
幽幽的叹一声长气,象是
凄凉的空院里凄凉的秋雨。
他至少有百余年的经验,
人间的变幻他什么都见过;
生命的顽皮他也曾计数;
春夏间汹汹,冬季里婆婆。
他认识这镇上最老的前辈,
看他们受洗,长黄毛的婴孩;
看他们配偶,也在这教门内,——
最后看他们名字上墓碑!
这半悲惨的趣剧他早经看厌,
他自身痈肿的残余更不沽恋;
因此他与我同心,发一阵叹息——
啊!我身影边平添了斑斑的落叶!
一九二五,七月。
①哀克刹脱,现通译为埃克塞特,英国城市。
徐志摩的诗歌中出现过许多关于〃坟墓〃的意象(如《问谁》、《冢中的岁月》),更描绘过〃苏苏〃那样的〃痴心女〃的〃美丽的死亡〃。〃死亡〃、〃坟墓〃这些关涉着生命存亡等根本性问题的〃终极性意象〃,集中体现了徐志摩作为一个浪漫主义诗人对生、死等形而上问题的倾心关注与执着探寻。
这是一篇独特的〃中国布尔乔亚〃诗人徐志摩的〃《天问》〃。尽管无论从情感强度、思想厚度抑或体制的宏伟上,徐志摩的这首诗,都无法与屈原的《天问》同日而语,相提并论,但它毕竟是徐志摩诗歌中很难得的直接以〃提问〃方式表达其形而上困惑与思考的诗篇。
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我认为这首并不有名的诗歌无论在徐志摩的所有诗歌中,还是对徐志摩本人思想经历或生存状况而言,都是独特的。
诗歌第一节先交待了时间(晚间),地点(异乡教宇的前庭),人物(孤单单的抒情主人公〃我〃)。并以对环境氛围的极力渲染,营造出一个宁静、孤寂、富于宗教性神秘氛围与气息的情境。〃一座冷峭峭森严的大殿/一个峭阴阴孤耸的身影。〃这样的情境,自然特别容易诱发人的宗教感情,为抒情主人公怀念、孤独、萧瑟的心灵,寻找到或提供了与命运对话,向外物提问的契机。第二节马上转入了〃提问〃,徐志摩首先向寺前的雕像——当视作宗教的象征——提问:〃是谁负责这离奇的人生?〃
这里,徐志摩对〃雕像〃这一宗教象征所加的贬义性修饰语〃老朽〃,以及对〃雕像〃〃瞅着我发楞〃之〃呆笨相〃的不大恭敬的描写,还有接下去的第三节又很快将发问对象转移到其他地方,都还能说明无论徐志摩〃西化〃色彩如何浓重,骨子里仍然是注重现世,不尚玄想玄思、没有宗教和彼岸世界的中国人。
诗歌第三节被发问的对象是〃那冷郁郁的大星〃——这天和自然的象征。然而,〃它答我以嘲讽似的迷瞬〃——诗人自己对自己的提问都显得信心不足、仿佛依据不够。若说这里多少暴露出徐志摩这个布尔乔亚诗人自身的缺陷和软弱性,恐不为过。
第四节,抒情主人公〃我〃把目光从天上收缩下降到地上。中国人特有的现世品性和务实精神,似乎必然使徐志摩只能从〃老树〃那儿,寻求生命之迷的启悟和解答。因为〃老树〃要比虚幻的宗教和高不可及的星空实在的得多。在徐志摩笔下,老树同长出于土地,也是有生命的存在。老树还能〃幽幽的叹一声长气,象是/凄凉的空院里凄凉的秋雨〃。
老树
被诗人完全拟人化了,抒情主人公〃我〃平等从容地与〃老树〃对话,设身处地地托物言志,以〃老树〃之所见所叹来阐发回答人生之〃死生亦大焉〃的大问题。
接下去的几节中,老树成为人世沧桑的见证人,它有〃百余年的经验〃,见过人间变幻沉浮无数,也计算过〃生命的顽皮〃。(似乎应当理解为充满活力的生命的活动)无论〃春夏间汹汹〃,生命力旺盛,抑或〃冬季里婆娑〃、生命力衰萎,都是〃月有阴晴圆缺〃的自然规律。凡生命都有兴盛衰亡、凡人都有生老病死。无论是谁,从婴孩、从诞生之日起,受洗、配偶、入教……一步步都是在走向坟墓。徐志摩,与〃老树〃一样〃早经看厌〃这〃半悲惨的趣剧〃,却最终只能引向一种不知所措的消极、茫然和惶惑。只能象〃老树〃那样:
发一阵叹息——啊!我身影边平添了斑斑的落叶!
这里请特别注意〃他自身痈肿的残余更不沽恋〃一句诗。把自己的身体看成额外的负担和残余,这或许是佛家的思想,徐志摩思想之杂也可于此略见一斑。徐志摩在散文《想飞》中也表达过类似的思想:〃这皮囊要是太重挪不动,就掷了它,可能的话,飞出这圈子,飞出这圈子!〃
综观徐志摩的许多诗文,他确乎是经常写到〃死亡〃的,而且〃死亡〃在他笔下似乎根本不恐惧狰狞,勿宁说非常美丽
(陈旭光)
第二卷 第一十一章
??????
这年头活着不易

昨天我冒着大雨到烟霞岭下访桂;
南高峰在烟霞中不见,
在一家松茅铺的屋檐前
我停步,问一个村姑今年
翁家山的桂花有没有去年开的媚,
那村姑先对着我身上细细的端详;
活象只羽毛浸瘪了的鸟,
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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