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第1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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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奇斯终于站了起来,他们就摇摇晃晃地瞪着水缓缓走去,渐渐觉得水退到了脚踝上,自己又到了浅水里。河开阔起来了,河水潺潺地在小石子上流过,河底先是泥土,后来就变成了沙子。他们跌跌撞撞拐了个弯,眼前忽然一派阳光,远处赫然就是大海。
不一会儿他们就一步一歪地来到了海滩上。尽管精疲力竭,他们还是又走了百来码远。留在这条河的附近总觉得不是个滋味。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往沙滩上一扑,把睑埋在胳臂里,一动不动地就躺在那儿,听任太阳把背上晒得热烘烘的。那时正是下午三四点钟光景。他们也只有守在这儿,等会合了队伍,让登陆艇来接了。枪支,背包,干粮,都已丢了个精光,不过他们也无心去想这些。他们都快累死了,回头再到林子里去设法找些东西吃吧。他们就这样一直躺到傍晚,动弹不得。在阳光的抚慰下这样休息休息,觉得倒也不无快意。他们也不说话。心中的怨恨如今都落到了伙伴的身上。一起办事,事办砸了,见不得人,难免会这样恨恨的,憋着一肚子的闷气。几个小时过去了,他们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最后胸口感到一阵恶心,就此醒了过来。在日光下打吨,当然要引起恶心了。
戈尔斯坦终于坐了起来,东摸西摸,找到了自己的水壶。他象第一次学用水壶喝水似的,慢吞吞旋开了盖子,又慢吞吞凑着嘴巴举起了水壶。他真没想到自己竟会渴成这样。第一口水喝下去,甜得他魂都飘了。他强自抑制,慢慢地一口口喝,喝一口就把水壶放一放。喝到剩下不多时,才注意到里奇斯在那里望着他。一看这模样,就明白里奇斯的水壶里已经没有水了。
按说里奇斯到河边去自己灌一壶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戈尔斯坦知道这谈何容易。他自己就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一想到要爬起身来,少说些就是走上一百码吧,他都觉得受不了。里奇斯肯定也是一样。
戈尔斯坦不觉来了气:里奇斯为什么不考虑得周到些,自己留下点水呢?犟劲一发,他又举起水壶来喝了一口。可是这水的味道突然不行了。戈尔斯坦这才意识到原来水都发烫了。他逼着自己又喝上一口。
他觉得说不出的惭愧,终于把水壶递给了里奇斯。
“给,喝一口吧?”
“好。”里奇斯捧住水壶狂喝。壶里的水快见底了。他望了望戈尔斯坦。“喝吧,喝完算数。”
“明天咱们得到丛林里去找些东西吃了,”里奇斯说。
“是啊。”
里奇斯淡然一笑。“咱们死不了。”
第十三章
罗思一跃踩了个空;大伙儿当时都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在山崖腰里挤作一堆,好象挨了一门根,心里直发毛,足足有十分钟走不了一步。个个感到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恐怖。他们紧贴着崖壁,直挺挺站在那里,手指抓住了石缝,两腿只觉得发软。克洛夫特下过命令,几次要他们走,可他们就是不走,他们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吓得发愣,好似一群给主子踢怕了的狗。怀曼已经完全泄了气,有一声没一声的,一直在那里悄悄地哭,在这不绝如缕的低声呜咽中,还不时夹有他们发自内心的声音,或是一声咕哝,或是一声轻微的呻吟,或是一句歇斯底里的咒骂,都是随口而出,不相衔接,然而又是那么调和,简直连出声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开过了口。
后来惊魂稍定,他们终于又往前走了,可是步子慢得出奇,遇上一点小小的障碍,就好一阵子不肯举步,一到石径窄处,便死命贴住石壁。这样花了半个小时,克洛夫特总算带他们出了险,石径开阔了起来,终于跨过了山梁。可是山梁那边无非还是个深深的山谷,山谷对面还是一道陡坡。他带领他们下到谷底,打算再上对坡,可是他们这一下却不跟他走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都手脚一摊躺倒在地下,瞪圆了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天已经快黑了,他知道他也赶不动他们了。他们精疲力竭,已是惊弓之鸟,弄得不好还会出事。他只好承认既成事实,下令停止前进,自己也在大伙儿中间坐了下来。
明天天一亮就得爬对面的山坡,过几道山沟,再翻主峰背。那大约花两三个钟头就行了,只要……只要他有法子能叫他们再起来走。不过他现在对自己已经很没有信心了。
大伙儿都没睡好觉。这儿很难找到一方平地,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都疲劳过度,手僵脚直了。大部分人都乱梦颠倒,叽叽咕咕说梦话。加以克洛夫特又派了他们每人一小时的警戒,有些人没到时候就醒了,惴惴不安地等了好久才上了岗,等值完班回来却又睡不着了。这情况克洛夫特也了解,他知道他们能多歇这个把钟头也好,他也知道山上其实是不可能有日本人的,可是他觉得规矩不能破坏,这一点更重要。罗思的死使他的威信暂时受了极大的损害,着手补救是当务之急。加拉赫值最后一班岗。天亮前的半小时清寒袭人,他醒来以后头里就迷迷糊糊,如今裹着毯子坐在那里直打哆咦。他有好一阵子简直什么也辨不出来,四外连绵不断的庞大山影他还只当是夜色的浓处。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打颤、瞌睡,耐着性儿等天亮,等暖人的太阳出来。他完全处于一种漠然的状态,罗思的死似乎也无关痛痒了。他始终就是那样恍恍惚惚,那几乎已经不大转动的脑子只是昏昏沉沉地憧憬着过去欢乐的日子,仿佛他心底的深处怎么也得保存一把小小的火种,好顶住这凄冷的黑夜、这无边的山岭、这变本加厉的疲劳、这队伍里愈来愈多的伤亡。
山上天亮得慢。五点钟,空中透出了一些亮光,连绵的山岭就清楚地露出了顶部的轮廓,可是此后却足有半个小时没起多少变化。他这时实际上还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内心在那里静静地企待。太阳不久就要爬过东边的千嶂万崖,照临他们的这个小山谷了。他向天空里细细寻找,终于发现较高的几座山峰顶上若隐若现地射出了几抹淡红的微光,把细细扁扁的几片朝云染成了紫色。山看去高极了。加拉赫简直不敢相信太阳能爬得过这些高峰。
四下里终于渐渐亮了起来,不过亮得也真有些玄妙,因为太阳仍然没有露面,光线似乎都来自地上——一派柔和的玫瑰红。睡在四周的弟兄,身影都已经历历可辨,他看着他们,感到真有点唯我独尊的味道。晓色中他们显得那么憔悴、凄楚,连天亮了都还浑然不觉呢。他知道再稍过一会儿他就得去叫醒他们了,他们醒过来要不哼哼才怪呢。
回望西天,依然可见一片昏黑,这使他想起了有一次坐运兵专列横越内布拉斯加大平原的情景。当时正是黄昏时分,只见苍茫的暮色在后面紧紧追赶这列由东而来的火车,赶上以后又继续席卷向前,过落基山脉直扑太平洋过。那真是奇观,此时此刻真使他无限神往。他突然怀念起美国来了,一颗火热的心多么想再见一见美国啊,他似乎连夏日早晨南波士顿带雨的铺路石子的那股味道都闻到了。
太阳已经贴近东边的山梁顶了,天空显得那么辽阔,却又充满了朝气和欢乐。他想起他和马莉有一回在山上野营,睡在一顶三角形的小帐篷里,他现在就恍惚觉得自己象是刚刚一觉醒来,妻子的胸脯挨着他的脸,软软痒痒的。他似乎听见她说:“该起起啦,你这个睡不醒的,看天都亮啦。”他瞌睡蒙陇地哼了一声,还只顾紧紧依偎着想象中的妻子,后来勉强退让了一步,张开一只眼来。太阳居然爬上山梁了,虽然山谷里光线还暗,他倒并没有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天确是大亮了。就这样,马莉给他带来了黎明。山峦抖散了夜雾,露水一片晶莹。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周围的崇山峻岭仿佛也变得温和而柔媚了。四下里东一个西一个的弟兄却显得又湿又冷,看去只是雾气蒸腾的黑乎乎的一团团。方圆多少里以内就他一个人醒着,他一个人独占了这一派清晨的朝气。
黎明的曙光里,山那边远远传来了一阵隆隆的炮声。炮声打破了他的梦幻。马莉早已不在人世了。
加拉赫咽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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