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不是狗》第46章


小藏獒们已经被淋湿,眼看着潮水漫上了礁丘,求生的本能让它们争先恐后地爬上了嘎朵觉悟的脊背。嘎朵觉悟站了起来,用伟岸的身躯驮起了它的八个孩子。但是动物的伟岸在海潮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大水来势凶猛,呼一下淹没了整个礁丘。它想挣脱铁链,带着孩子们逃走,却已经来不及了。水势浩大而汹涌,转眼就把它托了起来。它无法把强健的四肢蹬踏在礁丘上,也就失去了拽断铁链子的力气。它在大浪中颠簸,一会儿被浪尖吞没,一会儿被浪身掩盖。
水位在继续升高,浪潮在不断拍来。死亡就要发生,嘎朵觉悟已经不再做挣扎的选择了。它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它的八个孩子也要跟它一起死了。它呜呜呜地叫起来,那是哭声,是愤慨中对袁最以及整个人类社会的深情告别。
袁最已经逃到了高处的沙滩上。在他眼里,嘎朵觉悟和八只小藏獒已经是大海中一个随时都会消失的漂浮物。他愕然喊叫着:“哦哟,哦哟。”好像嘎朵觉悟和八只小藏獒的灾难不是他的设计,而是出乎意料!突然降临的。一会儿,惊诧诧的“哦哟”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呼喊:“嘎朵觉悟,嘎朵觉悟。”喊着,他扑通一声跪下了,像嘎朵觉悟那样呜呜呜地哭起来:“永别了,藏獒,我的藏獒。”但是他的心——不是正在跳动的这颗心,而是另外一颗他始终无法控制的心,在这个时候滋生了另一种愿望。这个愿望让他感觉不到他跟嘎朵觉悟和八只小藏獒的关系,让他瞬间丢开了自己罪性的往事而觉得自己是个过路的人。一个过路的人,看到一只他从未见过的大狗驮着八只小狗在汪洋中挣扎。他心说做好人的机会来了,我为什么不救救它们呢?
他是游泳的好手,自信跟海豹一样有种。他跳起来,扑向水面,朝着嘎朵觉悟和八只小藏獒游了过去。浪突然小了,知道他要去救獒,就突然停止了惊涛拍岸的威武气势。片刻的平静里,袁最游得很快。
等他抓住嘎朵觉悟的铁链子,潜水下去,在几米深的地方解开拴系后,海潮的平静立刻消失了。狂澜暴怒而起,巨大的力量把人和藏獒朝岸边推去,又兜头呼地一下拦了回来。拦打了几次之后,袁最就有些昏沉了。即使他水性如鱼,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狂拍乱打。巨浪打在头上的感觉就像手中铁链子的抽打,憋胀的疼痛感会从头顶延伸到胸口。他不能不呼吸,一呼吸就进水,是呛进去的,让他满脑子都是森然阴冷的感觉。但很快连这种感觉也消失了。他记得最后一浪不仅打翻了他,还把他推向了一座暗礁,他的头重重地撞在了礁石上。他松开了嘎朵觉悟的铁链子,停止了游动,身体下沉着,知觉倏然离开了他。
5
袁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阳光的斜射灼烫着半边脸,他似乎是被烫醒的,湿滚流的阳光烫醒了他。他看到沙滩的金黄在眼睛两边蔓延,远处有树,有错落的礁石。天是蓝的,他想天为什么是蓝的?为什么是蓝和白的组合?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安静地研究天空的颜色?他觉得研究的结果已经有了,原本天是黑与红的组合,后来它们被野兽吃掉了,天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可是在他心里,永远惦记的就是黑与红的世界!黑与红的藏獒。一想到藏獒,他就愣住了。仿佛一根针在他混沌一片的脑海里游走,突然停下了,一阵刺痛。他抬起手臂,捶打着自己的胸脯,记忆渐渐走来,清醒的意识就像蓝天撕开了云翁的口子,顿时敞亮得无边无际。他浑身一抖,坐了起来:上帝啊。
他看到黑与红的世界就在眼前,那是嘎朵觉悟非凡毛色的组合。嘎朵觉悟安卧着,就在离他两步远的脑袋上方。小藏獒们乖乖地挤在它身边,沐浴着阳光睡着了。他跪在沙滩上,急急忙忙爬过去,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一共八只,一只不少。嘎朵觉悟警惕地望着他,冲他吼了一声,警告他不得再把小藏獒弄到礁石上去。袁最听懂了,扭头看着大海。
潮水已经退去,所有的礁石历历在目。曾经被他选中的谋杀嘎朵觉悟和八只小藏獒的礁丘在被潮水洗过以后,披上了一层厚重的墨绿色,那是海菜的颜色。礁丘中央,正有一个穿着胶皮衣服的人,拿着铁耙子将海菜往一起耙拢。而在袁最右侧的沙滩上,已经堆起了一座绿莹莹的海菜山。袁最知道自己至少躺了六个小时,因为蓝岛海的潮水是六个小时来六个小时去的。他把眼光投向嘎朵觉悟,问它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活着上来呢?我是被淹死了的,你们也没有活着的可能。嘎朵觉悟轻蔑地闭上眼睛,告诉他自己很累很累,需要睡一会儿了。
捞海菜的人用铁篓背着海菜来到沙滩上,看袁最醒了,把铁篓丢到海菜山上,站在老远大声说:“你养的是什么?是狗吗?我可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狗。你的狗真好啊。”他用无比深长的口气感叹着,“没有它你今天就完了。我来时正好看见它往岸上游,背上驮着这几个小家伙,牙齿咬着你的衣服,就是肩膀这JL,看见了吧,都被它咬烂了。浪大得吓人,差不多是这个季节最大的浪了。我看它一会儿被卷进去了,一会儿又冒出来了。这样卷进去冒出来大约有十个来回吧,才一点一点靠近了沙滩。它把你从水里撕了出来,浑身一抖把那些小家伙都抖在了干沙子上。它闻闻它们,又望望海里,突然跑过去跳进了大浪。它游出去很远,远得我都看不见了。我寻思一定还有人或者狗落在了海浪里。等它再次爬上岸时,果然看见它嘴里叼着一个小家伙。我看你还活着,压压你的肚子想让你吐掉喝进去的水。它见了,以为我要害你呢,放下嘴里的小家伙就朝我扑过来。我吓得掉头就跑,腿都来不及倒动了。你数数,那些小家伙够不够数?
我看它肚子上没有奶头,估计是个公狗,一只公狗也会这样保护小狗,从来没听说过。真好啊,我是说你的狗。整整半天了,它就在你身边守着,一会儿舔舔你的脸,一会儿舔舔小家伙们。你看它现在趴倒了吧?那是累的。你活过来了,它就放心了。嘿,这样的狗,比人是强多了。”
袁最听着,眼泪滚落下来。他明白了:不是湿滴楠的阳光烫醒了他,而是嘎朵觉悟的舌头,滚烫而灵性的舌头在他昏迷时一直焦灼地呼唤着他。他转过身去,不想再听捞海菜的说什么,心里是搅动的,就像来潮的海水。他是多么可恨又可悲啊,当他千方百计想害死嘎朵觉悟时,嘎朵觉悟却在千方百计地救他。
这样的事实让他不能不自责:袁最,你算什么东西?
但他知道,如果袁最不算什么东西,自责就更不算什么了。一个王八蛋的自责可以随时都来,却并不意味着他从此不再是王八蛋,因为这离有勇气承认和有勇气担当还有十万八千里。他意识到,嘎朵觉悟正在用一只优秀藏獒的天然举动逼迫他做出新的选择,如果做强盗是为了爱,那他就应该用做强盗的勇气持续这种爱——爱藏獒也就是爱自己。要是他连藏獒也不爱了,那就连活着的最后意义也丢失了。唉,当初何苦要做强盗做凶犯呢?既然做了强盗,他无论怎样面对都将迎来死亡:一是丢弃爱然后去死,二是继续原来的爱然后去死。一个人的生命中并没有悔恨的地位,或者说悔恨并不能改变生命既定的程序。
一旦做了强盗,就必须强盗到底,直到生命结束,你都应该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强盗。
这时一个让他浑身哆嗦的念头突然袭来:就算你让大海吞没嘎朵觉悟和八只小藏獒,难道就能消除你的罪证?你在青果阿妈草原!在西海府!在机场!在沿途租乘的汽车上,都留下了无法消除的痕迹。只要劫后余生的强巴报案,警察就会追踪而来。他惧怕警察的到来,但也因此获得了带着嘎朵觉悟和八只小藏獒一起生活的另一个理由,那不是出于残存的善良,而是出于无奈的拥有,好比他满头疼痛却不能因为疼痛而砍掉头一样。幸亏嘎朵觉悟和八只小藏獒没有死,死了也是白死。现在想来,除了跟自己的藏赘相依为命,他其实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傍晚,袁最带着嘎朵觉悟和八只小藏獒回到了家里。飞飞在草坪上翘首等待着。一见嘎朵觉悟和小藏獒,她欢呼着扑了过来。
袁最严肃地说:“飞飞,不要这样,它们不是你的藏獒。”
飞飞忽闪着大眼睛问道:“为什么呀?”
袁最叹口气,没有回答。回答出现在第二天傍晚。当妻子下班!飞飞放学后,她们在桌子上看到了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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