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狼灰满》第9章


美中不足的是,虽然有黄鼬的身体作力的支点,但因左右两侧腿肢长短不一,力的迸发也难以均衡,身体往上蹿时,竟然自行旋转,转出了舞蹈表演的韵味,这和严肃的血腥的猎杀不太相称。
蹿高,旋转,前爪搂抱,张口噬咬,这一切都是在极短的瞬间完成的。
这一招确实够险的,要是树鼩的反应能力稍稍再敏捷些,在横杈上随意移动一下位置,灰满就会扑空。老树鼩是太大意了,也太经验主义了,从来没见过一匹狼跨在另一匹狼身上还能进行再度蹿高。也有可能这只狂妄的拿狼开心的树鼩被灰满滑稽的舞蹈化的旋转姿势逗乐了,看花了眼。白森森的狼牙出现在它唇吻前了,它还傻乎乎地呆在原地不动,尖厉的狼爪朝它脖子搂过来了,它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惊叫一声,转身欲逃,但已经迟了,狼牙咬住了它那只圆溜溜肉感很强的鼻子,狼爪搂住了它胖乎乎的脖颈。它疼得呦呦惨叫,四只爪子抠住树杆还想赖在树上不下来,无奈树鼩体小力弱,无法承受一匹成年公狼的重量,才坚持了几秒钟,就哗啦一声身体无可奈何地被狼爪抱着脱离了树杈。
几块树皮和几片树叶也纷纷扬扬一起掉了下来。
骄兵必败,乐极生悲。
灰满成功地把那只倒霉的树鼩从三米高的树杈拽了下来,一起跌落地面。它跛着两条腿,站立不稳,树鼩挣脱了它的搂抱想逃跑,立刻被观摩等候的狼群按翻在地。
树鼩离开了树的支撑,只能变成狼的佳肴。
黄鼬跌得很惨,被猛烈地从空中踹下来,侧身坠地,幸好不太高,树底下又铺着一层枯枝败叶,没伤着筋骨。它懵懵懂懂的翻爬起来,见灰满正狼步高狼步低在冷杉树下像陀螺似的打转,赶紧忍着疼痛跳过来,非常利索地钻进灰满的残肢下。
铺垫得恰到好处。
狼群围着树鼩,争抢着有限的肉食。
灰满用残肢示意黄鼬载着它挤到争食的圆圈里去。它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存在价值,它已经是出类拔萃的大公狼了,它有权和狼酋肉陀一道享用肥腻可口的树鼩内脏。
黄鼬却踟蹰着不敢前去。黄鼬从懂事开始,早已吃惯了吃别的狼吃剩的残渣皮囊,它想都不敢想要挤进食圈同狼酋和出类拔萃的大公狼争食新鲜的内脏。它还不晓得滴着血浆的内脏是啥滋味。记得两年前它还半大不小似懂非懂,有一次狼群咬翻一头牝鹿,众狼正在围食,它瞅见老狼酋波波身旁有个豁口,便钻了进去,正巧波波用爪牙剖开鹿腹,一颗鲜红的鹿心还在轻轻颤跳,它闻到了一股诱狼的血香。它少不更事,对狼群社会森严的等级秩序还没有刻骨铭心的体会,觉得这颗还在纤颤的鹿心挺好玩的,就朝鹿心阿呜咬了一口,鹿心是狼酋的特权,它无意中触犯了波波的尊严。波波恶狠狠地在它脑壳上咬了一口,咬得它皮开肉绽,疼得在地上打滚。从此,它牢牢地吸取了这血的教训,再也不敢去争抢新鲜内脏了。
突然,黄鼬觉得自己后颈火辣辣疼,是灰满在噬咬它,灰满两只残肢也紧紧地勾住它的软肋,紧得就像要刺进它的皮肉。它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提心吊胆地往前走。
树鼩体积小,粥少僧多,肉少狼多,食圈围得很密,很多地位次等的狼都挤不进去,嗥叫着在圈外钻头觅缝。
灰满策动着黄鼬靠拢食圈朝争食的狼发出一声低嗥:我来了,快让开道!喧嚣的狼群也许是没听到,也许是听到了也不愿轻易让出位置,谁也没有动弹,谁也没有给它腾出空位。
这在它的意料之中,没关系,它有办法为自己找到合适的位置。
它绕到食圈右边,来到母狼曼曼和老狼马尿泡的后面,照准它们的屁股蛋各咬了一口。
它早就选定了这个位置,上首是清一色的出类拔萃的大公狼,既显眼又威风,它只要挤了进去,不用宣布,就等于把自己提升到了和这些出类拔萃大公狼平起平坐的地位。
选这个位置还有两个附带的好处。它是双体狼,必须同时赶走两匹狼才能容得下它;曼曼和马尿泡在它落难时曾侮辱过它,也正好趁机出口恶气。
曼曼和马尿泡被咬得蹿跳起来,嗥叫着摆出一副厮斗状,但一看清是它,委屈地哼了哼,识相地扭身走开了。
新狼酋肉陀和几匹出类拔萃的大公狼没有出来干涉,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闷着头吃它们的东西。这无疑是一种默认。
灰满心花怒放,和黄鼬一起钻进空位。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狼们刚刚把树开膛破腹,它不客气地叼着一截肠子,嚼得满嘴溢香。
黄鼬也战战兢兢地品尝着美味的五脏六腑。
真该感谢这只树鼩,就像一个漂亮的舞台,让它上演了一出拿手好戏,就像一架登高的梯子,让它的地位迅速上升了好几格。
灰满正勾着头嚼咬肠子,猛然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正划过自己的脸,它抬眼看去,是肉陀在打量它。这目光冷得像冰雪,深得像古井,沉得像石山,辣得像山椒,苦得像黄连,酸得像青杏,混杂着惊诧与猜忌,比荆棘更扎脸。灰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灰满成了古戛纳狼群出类拔萃的大公狼,但残狼的屈辱似乎还像影子似的甩不脱。
狼群在一片平缓的荒野行进。灰满的两条残肢轻松地跨在黄鼬背上,正走得顺溜,冷不防肉陀从后面挤上来,身体蹭了黄鼬一下,不轻不重,使黄鼬打了半个趔趄,慢了半个节奏,它灰满毫无防备,两条残肢喀橐从黄鼬背上滑落下来,刹那间变成匹举步维艰的可怜兮兮的歪脚狼。众狼都好奇地围过来,朝它嗤嗤哦哦叫,好像在观摩一场娱乐性很强的表演。
在短短的几天里头,已经是第四次发生这种事了。
第一次碰到这种事,灰满并没放在心上。群体行进,磕磕碰碰是难免的,它灰满不也有时会不小心撞着别的狼吗。偶尔的尴尬一下,算不得什么,它甚至都不好意思朝肉陀投去埋怨责怪的眼光。但接二连三地遭到肉陀蹭撞,灰满不能不怀疑对方是有意在恶作剧。
呦——它朝肉陀哀哀地嗥叫一声。我没招惹你,你干吗跟我开这样恶毒的玩笑呢?
肉陀假惺惺地干嗥了一声,甩了甩拖在两胯间的狼尾,似乎在为自己的过失进行道歉。
鬼才相信这种虚伪呢。你又不是没长眼睛,会瞎撞一气,灰满气愤地想。
假如是匹母狼、老狼或草狼有意蹭撞它,它早就不客气地策动黄鼬扑上去用爪牙狠狠教训对方了,非把对方咬得皮开肉绽不可,这辈子再也不敢冒冒失失地碰到它。但蹭撞它的是肉陀,肉陀是狼酋,地位比它高,它只好忍气吞声。算啦,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它小心翼翼地避开肉陀,肉陀在东边,它就避到西边,肉陀在南面,它就让到西面,特别是在狼群行进时,它不再走在肉陀的前头,而是跟在肉陀的后面,哼,看你还怎么来蹭撞我。
这真是一种可笑的鸵鸟式的回避。
几天后,狼群翻越雪山坳口到碱水塘去觅食,中途经过一座峭壁。灰满怕肉陀使坏,便防着一点,待肉陀先往上爬后,自己才跟在后面往上攀登。峭壁很陡,它咬着黄鼬的后颈皮正爬得费劲,走在前头的肉陀突然就失足滑了一跤,不偏不倚瞄准黄鼬滑下来,一屁股撞在黄鼬的脑壳上。黄鼬驮着它灰满的半爿身体负重登高,本来就已累得狼舌耷在嘴外,突然间肉陀又压下来,脚爪再也无力站稳,像坐滑梯似的顺着陡坡逡了下去。这当然会连累灰满,被拉扯着滚下坡。它右侧的腿比左侧的腿短了一截,无法像黄鼬那样四肢立定身体平衡地往下滑;它刚一滑身体重心就自左向右偏仄,一连串侧身滚跌,比螃蟹还螃蟹。更糟糕的是,它下滑了一丈多恰巧被一棵小树挡住,黄鼬却一口气滑下去十几丈深,峭壁地势险峻,黄鼬老半天也没能爬回它身边来。它歪着脚咧着嘴气急败坏地朝黄鼬呼叫,暴露出一种原形毕露的窘迫。
狼们都扭过头来看稀罕。母狼曼曼和老狼马尿幸灾乐祸地嗷嗷叫。
灰满羞惭悲愤的眼光投向肇事者肉陀。它看见,肉陀冷冰冰的眼睛闪动着讥讽与嘲弄,似乎在说,瞧你这副熊样,还算是出类拔萃的大公狼吗?
霎时间,灰满明白了肉陀几次三番设法把它从黄鼬背上蹭撞下来的邪恶用心。这绝不是普通的恶作剧,而是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暗算。肉陀是在制造机会让它一次又一次地把残狼的缺陷、短处、弱点和丑陋当众嚗光,蹂躏它的自尊,损坏它的形像。这样做的动机很明显,是害怕它灰满强大起来,和它争雄,向它索讨狼酋的位置。
灰满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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