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糖_初禾》第29章


当天傍晚,萧牧庭点名表扬凌宴,直接跟叶朝要人,邵飞在一旁喜气洋洋地附和,“凌小宴,你来吧!上次我不是说觉得以前认识你吗?哎,我想错了,我不是认识你,是在我们大队的纪念堂见过你的名字,这才觉得熟悉。原来我们大队曾经有一名和你同名同姓的战士,你以后一定会和他一样优秀!”
凌宴非常尴尬,瞄了叶朝一眼,看见叶朝绷紧的下巴线条。
萧牧庭眼神一变,忽然收住话题,目有深意地看了凌宴一眼,温声说:“不急,现在我们还是把心思放在维和上吧。”
黄昏的金光洒下来,中国营像一座荒漠中的孤城。凌宴忐忑地跟在叶朝身后,上了一处位置较高的平台哨位。
叶朝虚目看着远方,平静地说:“邵飞说的那位‘凌宴’,是我的战友。”
凌宴心头一紧,双手撑在扶栏上,不知该作何反应。
“11年前,他在任务中牺牲。”叶朝顿了顿,声音一低,温柔而沙哑,“我很想念他。”
凌宴低着头,难言的酸楚与情动在胸腔中撞击,手机泛出青白色的骨节,喉咙灼热难忍。
“我很想念他。”叶朝重复了一遍,“我想他能回到我身边,灵魂也好,或是单单到我梦里来也好。”
眼泪吧嗒一声落下,凌宴慌忙擦拭。叶朝侧过身子,“怎么哭了?”
“我……”凌宴捂着眼睛,慌不择言,“心,心里难受,看到那么多人因为战乱失去家园,心里很不舒服。”
叶朝微怔,旋即宽容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适可而止地打住刚才的话题,轻声说:“今天辛苦了,回去吧。”
接下去的几日,大家默契地没有提到猎鹰的凌宴,邵飞似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几天都没主动找过凌宴。没人约架,凌宴陪孩子们的时间多了起来。语言不通,他便拿着小石头在沙地上用画画的方式与小孩交流。
一天,叶朝从工兵部队回来,正巧看到凌宴蹲在地上画小人儿。孩子们叽叽哇哇地说着听不懂的话,凌宴让他们乖乖排队,每人都有份。
叶朝想,什么是每人都有份?
凌宴一边比划一边说:“我都画,不会少了谁,别推别挤,你们都是我的模特!”
叶朝一怔,“模特”这个词如有千斤重量,压在他心头,令他难以动弹。
一切都想起来了。
笔记本上那个熟悉的姿势,分明就是十几年前他被逼作模特时,亲自摆予凌宴!
第34章 
十几年前,那个夏天的光景历历在目。凌宴半劝半撒娇,将练习画人体的好处吹得天花乱坠,叶朝拗不过,无奈地坐在高脚凳上当模特。
半掩的窗帘遮住午后大盛的阳光,叶朝在阴影里,凌宴在光明中。凌宴用目光与画笔将他描绘在纸上,他亦深深地看着凌宴,将生命中最特殊的人画在心头。
凌宴笔记本上的他已是30岁,穿着迷彩裤,踩着牛皮战靴,腰腹和手臂有着精壮的肌肉,和当年的青涩少年有着天壤之别,神情也不一样了,可那坐在高脚凳上的姿势,却无半分改变。
叶朝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凌宴,眼眶渐渐酸胀,咽喉也不受控制地发紧。
那个荒唐的念想竟成了真,他的凌宴真的回来了!
能画出那种画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别人!
凌宴被小孩们团团围住,蹲在地上作画,背上还挂了个顽皮的孩子。凌宴不恼,笑嘻嘻地哄,任他们在身边手舞足蹈。
叶朝悄声走去,唤道:“凌宴。”
凌宴拿着石头的手一顿,心脏瞬间漏跳一拍。
叶朝很少叫“凌宴”,即便叫了,也不是现在这种语气。
这句“凌宴”叫的是他,真的他,那个已经在十年前牺牲的他!
叶朝只有在唤他时,才会是这种语气——温柔,宠溺,宽容,又带着些微无可奈何。
他抬起头,目光初与叶朝相触,唇角的笑容就僵住了。
叶朝眸似深渊,柔软的眼神里,是厚重的失而复得。
凌宴被困在这难掩哀伤的目光中,手心渐渐有了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流经之处,泛起一阵阵麻痒。
他站起来,后退一步,半张开嘴,哑了两秒才出声,“首长,您,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叶朝眉间微蹙,眸光织成一个柔韧的笼,让凌宴动弹不得。
“凌宴。”他又喊了一声,眼白终于泛出红晕。
凌宴连脚趾都抓紧了,心中五味杂陈。
叶朝认出他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叶朝认出他了!
害怕,担心,高兴,激动……各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身体里冲撞,鼻腔酸了,视野被突然杀到的水汽氤氲得模糊不清。
害怕被叶朝发现,害怕好不容易回来,却还是不能陪叶朝走完余生。
可是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被叶朝认出的啊。
这个男人是他从小到大的执念,给了他少不经事的梦想、海阔天空的成长、至死不渝的爱情。所以即使在这具陌生的身体里醒来后,他有那么多的顾虑,内心依然渴望被叶朝找到。
开心到落泪,泪里是苦涩的味道。
他那么矛盾,想放下一切扑进叶朝怀里,但理智就像最后一副枷锁,禁锢着他,叫他出了不声。
但眼泪已是无声的坦白。
孩子们喜闹不喜静,好奇地左看右看,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不说话。有人高呼一声,带头跑走,其余小孩跟随离开,最后只剩下一个腿脚受伤的小女孩。
她不能跑,只能一瘸一拐地挪步,凌宴心疼她,平时对他最好,好几次偷偷将从国内带来的糖塞给她。
她抬头看着凌宴,看不懂凌宴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凌宴在害怕。
离开之前,她从包里拿出前几天凌宴给的糖,轻轻放回凌宴手上,认真地用陀曼卡土话说:“哥哥,别害怕,给你糖。”
凌宴手指轻轻一动,手中的竟然是一块牛皮糖。
叶朝目光落在他手上,片刻后再次看向他的眼睛,朝他伸出手,慢慢揩掉他脸上的泪,哑声唤道:“糖糖。”
世界轰然巨响,努力构筑的心理防线土崩瓦解。
凌宴定定地看着叶朝,久违的称呼呼之欲出,话到嘴边,却仍是被理智生生压了下去。
如果承认了,再次消失该怎么办呢?
叶朝剩下的人生,该怎么办呢?
他抹掉眼泪,艰难地后退一步,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我……”
我不是。
承认艰难,否认亦难。凌宴握着拳头,心乱如麻,深呼吸几口也说不出一句“我不是”。
可是叶朝一直看着他,那深厚的眸光几乎将他淹没。
心口阵阵发痛,脑子里一个声音竭斯底里地喊着: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吗?能不能给我个答复?我还会消失吗?我还会丢下叶朝一人吗?回答我啊!
胸口剧烈起伏,噬心的痛楚几乎要从血肉中喷涌而出。凌宴泪眼模糊,不住发抖。
颤抖的身子忽然被拥入熟悉而久违的怀抱,胸腔抵着胸腔,两颗心脏在距离彼此最近的地方跳动。
叶朝紧紧搂着他,力气之大,竟让他根本没有挣脱的余地。
叶朝说:“你回来了,是不是?”
凌宴紧闭着眼,任由眼泪浸入叶朝的迷彩。
叶朝声线极低,话语间渐渐带上了颤音,“凌宴,我很想你。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
压抑的话语被尖啸的警报打断,远处的爆炸令大地震撼,突如其来的暴恐袭击阻断了一切眷恋情长,叶朝放开凌宴,迅速打开通话器,“怎么回事?立即汇报!”
凌宴擦掉眼泪,虚眼看着天边的硝烟,听见叶朝用一种严肃得不容反驳地声音命令道:“三连在营里戒备,一连二连马上出发!”
恐怖分子突袭中国营50公里外的油料库,已造成40余人丧生,附近的村庄几乎被摧毁,血流成河。
侦察兵与特种兵火速出发,一辆辆武装直升机盘旋起飞,步兵战车与军用吉普驶入硝烟。钢铁洪流中,凌宴与叶朝坐在一起,彼此没有任何交流。
叶朝正在听前方传来的战况汇报,双唇绷成一条冷硬的线,眉眼锋利,方才的柔软一扫而空。
凌宴安静地看着他,从他挺拔的鼻梁,看至眼角的细小皱纹。
他们之间,隔着长长的十年。
爆炸声越来越响,战车外是熊熊燃烧的大火,与大量被炸得残缺不全的身体。凌宴又看了叶朝一眼,没听清叶朝下达的命令,只听见自己心中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
“保护叶朝,哪怕是抵上这条命。”
也许重生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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