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逃离西门镇》第22章


——没忘你是老大的兄弟,你就啥都不用说啦,快回去睡吧。
老二停一会,
——嫂,我真的想在这儿住一夜,哪怕只一夜。
金莲说,
——别辱坏了你家名声哩,你忘了你的前程哩。
老二说,
——我给你钱行不行?
金莲死死地盯着老二那被夜模糊了的脸,
——你说啥?
老二说,
——只要让我在这住一夜,你要多少钱都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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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莲从鼻子里哼一下,
——你有多少钱?
老二说,
——夜五百块。五百不行就一千,一千不行就两千。又说嫂子,我的亲嫂子,三千五千块钱我都给,你不知道做兄弟的我心里有一肚子苦水呢。说月她不光丑,我日她祖先呢,她还不是好东西,给她睡了三夜我才知道她不是好东西,才知道她结婚前就和人睡过哩,不知道和多少男人睡过哩。老二说,金莲嫂,我肚里的苦水胀破了肚子我都不能说,谁让我他妈的有钱了我想有个官,有官了还想有更多的钱,更大的官。谁让我想过有钱有势的日子呢,明知道丑月不是东西我还不能说,更不能和她闹离婚,也不敢偷偷去街上找别的好姑女,让她知道了咋办呢?不到她爹下台我当镇长那一天,有多少苦水我都得咽进肚子哩。老二说,金莲嫂,我的亲嫂子,我心里不平哩,想到天东地西都不能平衡哩,我求你让我在这住一夜,住一夜我的心里也就平衡了,后悔时我再到哥的坟上跪下来朝自己脸上掴打耳光都行哩。哥若真的在天有灵,他骂我老二不是人,骂我是猪是狗都行。我不会让他骂你哩。他来世上值了呢,有你和他结婚他死了也值啦。可我心里不平呀,嫂子,我一生心里都亏呀。你让我和你住一夜吧嫂,住一夜我几辈子都记住你的恩。
说到这儿时,老二的嗓子又开始哆嗦了,有些说不下去了,似乎要哭将出来了。他望着金莲,看见金莲的脸色平静如水,深湖样不可猜知,于是他就突然朝金莲跪下来,如一座大山轰然倒下一模样,双膝着地的声音雷鸣隆隆的。他跪着朝前挪两步,到金莲身下仰起头,乞求地抱着金莲的腿,求着说金莲嫂,只这一夜好不好?这一夜我给你一万块钱好不好?说亲嫂呀,你可怜可怜兄弟你就点个头,我知道先前我伤了你的心,眼下我跪着向你赔这不是还不行?
第四部分 第七章 两年后回来了(6)
赔了不是再加一万块钱还不行?说你不是说你为了我才嫁到刘街的吗?说我老二难道还不如那洛阳四十多岁的李主任?说李主任他官是比我大,可你去侍奉他两年他给你啥儿好处呢?
他给过你一块一毛一分吗?我一夜给你一万块你还要我咋样呢嫂子?兄弟站在那儿和一扇城门一模样,跪这求你半天你都不肯点一个头,好坏你兄弟也二十多岁呢,好坏你兑弟在这镇上也有半爿儿天,全镇有手枪又有子弹的就你兄弟一个人,你就不给你兄弟一点面子吗?你就不想想你以后的日子在镇上靠谁撑腰撑面子?
你就不怕你兄弟对你和对别人一样发脾气?
几粒瑞星像几粒玻璃弹球儿一样滚到了浮云后。村街上又开始宁静下来了,能听见从村头过的汽车声和耙耧山的官道上那些来西门镇过了快乐生活的工人走回矿去的脚步声。云移的声响,在发梢和耳旁如羽毛一样抚过去。就在这深深的夜静里,金莲闻到了从西门镇漫进家来飞扬了一天的尘土味和青白色的腥臊味,还有山脉上庄稼地的清新和潮润。她从老二的大手间挣出她光滑的双腿后,一直就站在那气味中倾听着老二那热燥不安的说话声。她听到老二又对她说的最后几句话是
——嫂子,你真的以为洛阳那李主任是对你从心里好的吗?对你从心里好你今儿回来他咋不亲自把你送回来?就是抽不开身也该给你派个车。他有专车专司机,派车和掀一张日历一样容易呢,有
——点情意他会让你大热天挤公共汽车回来吗?实话对你说,老二说到这儿声高气大了,和日常的老二一样,他说嫂子,去不去村头接你是镇长开镇委会研究过了的,考虑到李主任连车都不给你派,镇长才让大家在你身上注意影响,让谁都不能去村头接你哩,才对你说是开会学习文件哩,你以为镇里真忙吗?
以为那狗日的李主任对你真有情分吗?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这样发生的事情,就这样火爆爆地悄无声息了。
几日之后,镇长庆领着原是村干部的几个镇干部和镇上另外几个有头有脸的人,跟在老二的身后,乘街上人少时,还是如约地来看金莲了。来看金莲时才知道金莲已经不在这个镇上了,无影无踪了,和王奶的孙儿郓哥一道从这个镇上消失了,如飘失的柳絮杨花一样不见了。而她屋里的东西,除了一柄女人必用的梳子和一面镜子以及属于她的衣物,其余都还完完整整摆放着,一样也不少,连老大的像也又规规整整地又回到了桌子上。
第四部分 第八章 回忆
收麦的时候,天气酷热,在耙耧山的深处,各家各户割麦的庄稼人割到累极的当儿,都到自家田头树下歇息着,喝着罐里井拔的凉水,望着那起伏不止的山梁和麦田,小麦那浓烈的热香在山脉上川流不息,宛若流动的雾霭,从人们的鼻下叮叮当当淌过去。金莲的爹和金莲的娘是坐在田头的槐树下面歇着的,割麦磨钝了的镰刀挂在树身上。他们在等金莲的妹妹银莲从家提水来,喝了水再割一阵就该回家了。
麦田里有旱蛙在爬动。割倒了麦的田地里,原来的青草冷不丁儿裸在日光下,叽叽哇哇就被晒蔫了。对面山梁的村落里,谁家大夏天在赶着娶亲呢,响器班吹得热热闹闹,花花绿绿,听来如酷热中流淌过了一股水。还有那村里的一头牛,立在村头如堆下的一垛泥,只有它懒洋洋地仰头叫着时,才觉得那牛原来不是泥,是一头活着的牛哩。就在那迟滞淤黄的牛叫中,长大了的银莲,提着一罐水,擦着头上的汗,像一个泥点儿样从身后的沟里爬着上来了。金莲爹唤你快一点儿呀,要把你爹你娘渴死呀。
银莲脚步快了些,回唤说我是连三赶四跑着哩,再跑快我都要死了哩。这就到了近前啦。到了近前金莲娘忙不迭儿上前接过那满满一罐水,把为防止水荡水溅放在水面的草叶捡出来,将罐递给金莲爹,让他喝着水,又扭头打量一眼银莲说,过了夏天你就十七啦。银莲说是过完了十七,朝十八起脚呢。娘说你看你姐命多好,再不用酷夏天里割麦了,不用赶个集一早起床,半夜还赶不回家里。银莲说娘,你让我姐给我找个婆家找到镇上去,人家说西门镇发展发展也许还会变成一个城市哩,把我婆家找到镇上了,我和姐就把你和爹接到镇上住,咱再也不回这山里。金莲娘就顶顶认真地望着金莲妹,叹了一口气,说你没有你姐长得好,你姐要腰有腰,要胸有胸,脸上嫩白和城里姑女没有二样儿。银莲把胸挺起了,说我还不到十七哩,姐十七岁时还没我好看呢。这当儿金莲爹喝完了水,把罐还给了金莲娘,说收完麦得去给银莲买两身好衣裳,姑女大了,七分长相,三分衣裳,没有好衣裳姑女在人前哪能舒展地抬头儿。
银莲就一脸粉淡的笑容了。
一家人喝了水,便都快快活活地弯腰割麦了,浓郁的麦香、草气和他们脚下踢出的热烫的土味,汇成一股一滩,便哗哗啦啦朝着四野漫散了。
第四部分 后记
同情是人类最遍常的一种情感,人可以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怜悯,甚至拒绝同情、怜悯和理解,但是为人,不可没有同情之心,没有怜悯之情,没有善解他人之意。而在这一点上,人们对待潘金莲,恰恰地过分了铁石心肠,倘若潘金莲仍还活在世上,.怕她身后的痰水会从衣下流淌,汇成一条白浓浓的溪流。《水浒传》对潘金莲的行为所述,使人物活灵活现(并不入木三分),使潘金莲世代被万夫所指,这委实地上了施耐庵的大当。让人们痛恨潘金莲,同情武大郎,不用说这是施先生设下的陷阱,就连《金瓶梅》,也惟恐读者在这陷阱中陷得不够深苦,作者把这样的陷阱图纸照搬过去,重新建设,把《水浒传》中盖着草枝的水坑,终于就挖成了可以陷读者以死而难以爬上岸来的一口深井。也就终于把潘金莲盖棺定论为一个淫荡邪妇,使人不对她生出痛恨反而不好意思,反而是因了自己的邪恶才不痛恨潘姓的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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