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之寻》第6章


“你先不是很厉害吗?高跟鞋都可以把人砸晕。”
“我还有更厉害的招呢!”
“那么厉害,怎么身上都是伤?”
我绕回了上次未了的问题,这个问题像一块疤结在我心口。她漆黑的眼珠转了转。
“战利品。”
我审视着她。从她镇定的目光中看不到任何端倪,我只有放弃,但直觉告诉我,她在撒谎,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撒谎。她远不止外表这么简单,可我看不透迷宫深处的她。若非有着与生俱来的神秘气质,便是她刻意如此。从一开始她就在游戏,就像对红色宝马车里的男人一样,从没有真实过。热情蓦然之间淡了下去,我放开她,径自起来点了枝烟,暗红的微光照着她忽明忽暗的脸。她敏感地盯着我,沉默下来。
夜在黄昏的流逝中款款而来,风如失去温度的凉水,冰冷了屋子。无月的夜空是墨蓝的,暗暗的乌云堆积在半空,它们在缓缓地飘,像每个雨季要来临的夜晚一样,阴郁压抑。
这样的夜色在生命中反复地呈现。在广州酒店、十六楼的窗口、以及家乡的屋顶,它们原来并没有什么不同。那当初我曾极度渴望的景色究竟在哪里?
夜凉如水,我在窗口抽完第六枝烟,人已有些晕眩。回到床上,米米的存在令我一时忘了身在何处?我久已习惯了孤独,没有女人在事后还能留在床上,而我对米米,似乎过于宽容。
夜将一切瑕疵掩盖,就像此刻看上去完美无瑕的米米。我回过头,有一丝紫色的流光一闪而过。我定睛细看,原来是她食指上那枚水晶般的戒指。她的手指一直在悄悄地追逐我的影子,这种自得其乐的游戏,竟成了她打发寂寞的习惯。
那么,她孤独了多久?
我甩掉了这丝念头。这不是我需要了解的答案,我只要知道现在,知道我们是两个同样寂寞的人,所需要的不过是彼此慰藉,这就够了。所以,我们可以成为情人,不问过去将来,不需前因后果的情人。
我铵息了水晶烟缸里燃到末稍的暗红,向她慢慢地靠过去。
那晚,我们一遍遍地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感受着灼烫与冰凉,一直到午夜。我醒来时,她已穿了我的衬衣,光着腿在桌子前捣腾冰块。
我眯着眼偷看她。她的头发被橡皮筋束在头顶,篷乱松散。正使劲地扭动制冰器,忽然停下来,飞快地望向我,我来不及收回目光,只能保持着偷看的姿势。她狡黠地笑了,继续回头倒冰块。我轻咳了两声,表示刚醒,然而始终有点欲盖弥彰。她把冰水端过来,坐在床沿,我支起身子笑笑。
“米米。”
“嗯?”
“米米。”
“嗯?!”
“米米。”
她瞪着我。
“那么喜欢叫我的名字?”
我喝一口水,依然笑,说不出的开心。她走过来坐在床边,我捏着她的手指,那是枚有些剔透泛着紫光的的戒指。
“这是什么戒指?是枚叶子?”
“不,是情人草。”
“哦?看来注定要做我的情人啰!”她推了我一把,我仔细地端详着戒指。“是水晶的?”
“不知道,我喜欢就买了,很别致。”
“不是水晶?是玻璃的吧!”我皱皱眉。“这么普通怎么配你?”
她收起戒指,有些不悦。
“贵的就一定最好吗?我觉得只要喜欢只要合适就很好。”
我扳正她的下巴。
“是不错,哪天我也弄一个戴戴。哎,说说,你为什么叫米米?”
“因为普通!配我。”
小气是女人的通病,我微微一笑。
“米米!有意思,看来每天吃饭都会想起你。”
“你不是喜欢吃面食吗?”
我扁扁嘴。
“偶尔尝试米米也不错。”
“偶尔??只是偶尔?”
她跳上床挠我的痒,我将她的手夹在手臂下,她不能动弹。
“偶尔还不够?贪心。想让我吃一辈子大米不成?”
“你不是中国人?不吃米怎么过。”
“我喜欢换新鲜的口味,面条、面包、小麦、杂粮,还有,喝酒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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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真的?”
我仰头看她,正经地点点头。她的笑容凝固了,用力地抽着手,沉默固执。我骤然松开,她失去重心地跌坐在床沿上。
“怎么啦?”我似笑非笑地问。
“那你刚才算什么?也是偶尔地换口味?”
这就是女人,总以为出了本钱就应该得到利息,她们常常忘记,男人也在付出本钱,所以任何一桩交易都是公平的,谁也不额外亏欠谁,更不必搭上一辈子来做利息。
我收敛笑容,冷淡地说:“我还以为你多么与众不同呢。”
她咬着嘴唇,审视着我,眼睛黑白分明,格外亮灼。不可否认,她和其他的女人有点区别,但说不上来在哪。如果她不提非分的要求,我是很乐意接受她的。
她忽然莞尔一笑:“我们是情人?”
我努努嘴:“可以接受这个称呼。”
“情人也好,反正聚散无常,想分开的时候倒也干净。”
“噢?”我把她扯到怀里。“真想走?去哪?”
“去哪暂时没想,但我一直想出国。”
“太远了,我会舍不得你的。”
她勉强地笑了。
“你说假话舌头从不打结吗?”
“你有姐妹吗?走以后就介绍给我,看到她们就能想起你。”
她用力地打了我的腿,很疼。我大叫了一声。
“叫?你说这话,我爸会打断你的腿。”
“你的手这么重,你爸该不是玩空手道的吧?”
她微微噘起嘴:“他,是教授,大学教授。”
“是吗?真让我肃然起敬。”
她没有出声,神色黯然,我咳了两声。
“哎,去乌拉国?英语流利吗?”
“怎么,不会不行啊?”
“行,你一到国外,不需要开口,一个手势就能搞定。”
她咯咯地笑:“为什么?”
“东方美女呗,美女走到哪都吃香。老实说,你不像教授的女儿。”
她一下又变得冰若冰霜,瞪着我,那种对视,探究、固执。她忽然坐直,拢起头发一副要离开的架势,我一把拉住她的手。
“又怎么啦?好好的。”
“不要拿我爸开玩笑。”
“唉,我是觉得教授都像冥顽不化的老古板,怎么会有这样的基因,生出千娇百媚的你?”
她有些犹疑,但脸上仍挂着霜,犹如不可侵犯的女王。我再次感到自己确实冒犯了她,于是认真地赔对不起。她的表情略有缓和,似乎很艰难。不过再抬起眼睛时,温柔又回来了。
米米就是这么的千百万化,她的存在对男人始终都是种威胁,一种致命的吸引,这也是我一直抗拒她的原因。因为我是男人,而且不得不承认,她是令我有生以来最沉迷的女人。每当我离开她,似乎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只剩下无尽的寂寞和空虚,那种感觉奇怪极了,像千亿只虫蚁在咬蚀,肉体一点点地逐渐消失,说不出的难受。
由此,我无端地怀疑米米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灵,是聊斋里的鬼魅。她蛰伏在阴暗里,擅长着隐秘的手段,盅惑引诱,鼓动他人藏匿的欲望。当她出现在我面前时,带着一股我熟悉的气味,也许我们是同类,令她轻而易举地吸附在我身上,在我体内如血液涌动。
当然,对米米的种种猜测只是错觉。她出身高贵,没有阴暗的童年,她的放纵源于长久以来的恣意任为。她可以在不检点中积累经验,抑或她生来冰雪聪明,对事物有着与生俱来的掌控能力。她像开在路边芬芳美艳却具毒性的夹竹桃。我千百次地想逃离,可每与她亲近一次,却更加沉沦。后来当我发现米米看我的狂热眼神后,我放弃了逃离。
男女相对,如兵法。你近我退,你高我低。感情中,谁沉沦更深,谁的伤害就更多。相比之下,我是胜利者。
米米做了我的情人,本以为只有两个月,但不知不觉过了两年。这两年,我有过许多女人,各种行业,她们像一路走来看到的花草,摘了扔了,转眼就忘了。而我床上的枕头被米米换成了双人枕,厨房里新添了锅碗瓢盆,米米在里面燃起了炊烟,我的胃也很快结束了四处流浪的生活。阳台上飘满了女人的内衣,鞋柜里多了米米四季八套的鞋子,衣橱里飘出薰衣草的香味。当我发现米米的化妆品堆满了整个浴室时,才意识到她无声地侵略。
“米米。你似乎忘记约定里没有举家搬迁这一条,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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