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阳光》第10章


他轻声问,「君悦,你怎么忍心,这样对他?他亲吻过的胸膛,你怎么忍心用匕首去刺,刺得那么狠?君悦,你怎么对得起他?」 
多无奈。 
一个说我眼泪不值钱的男人,却总能令我轻易落泪。 
我又哭了,低声问,「那你呢?你又对得起他吗?」 
他没有犹豫,答我三个字,「对得起。」 
斩钉截铁,毫不心虚。 
他说,「我答应过他,从此以后,做一个永远站在最高处的人,忘记所有曾经的心愿,忘记所有光明的心性,做一个最坏、最毒,最使人畏惧、最铁石心肠的人。」 
「我答应过他,从此以后,为所欲为,肆无忌惮,再不忍耐什么,再不为他人付出什么,再不宠溺任何人。谁稍逆我意,我就把谁撕成粉碎,没人可以例外。」 
他淡淡亲我的眼睛,说,「我做到了,我对得起他。」 
他还说,「君悦,不要测试我,我不是从前的安燃,逆我的意,我会令你痛不欲生。」 
对,他不是从前的安燃。 
我逆安燃的意,足有千百万次。 
一次又一次,从不悔改。 
十次之中,有九次他默然不语,剩下一次会生气,气极了,不过用手抚我头脸额身,叹着说,「君悦,我真是拿你无可奈何。」 
也许因为我过度使用的这千百万次,让他一次又一次失望,听以,过去的安燃,不见了。 
安燃是一个很有计划的人,对时间的概念很明确。 
他不喜欢说「过一会」「等一下」「过几天」「不久」,他喜欢给确定的时间,喜欢确定的事情。 
他会说,「君悦,我十五日看完这本教材,再用一天做自我测试。」 
他会说,「君悦,我决定明年三月十二号后,报名参加统一律师执照考试。」 
这个习惯似乎保留到现在。 
搬入豪华监狱的第一天,他沐浴后穿着睡袍走过来。 
看见我苍白的脸色,笑一笑,说,「君悦,十天,等你伤口拆线。」 
上床,躺在我身边,很老实地闭目安睡。 
睡得那么安稳,留下我忐忑不安。 
这到底算不算加刑? 
于是,不得不数日子,倒数。 
从十开始,九、八、七、六、五…… 
平安无事的日子过得很快,第十日,医生果然帮我拆线。 
我忍不住说,「我忽然觉得伤口很痛,应该还没长好,现在拆线,会不会太快?」 
医生神情古怪,看了我片刻,说,「君悦少爷,安先生事先有交代,拆线的时候,你一定会觉得伤口很痛。他要我转告你,痛是正常的,拆了就好。」 
渺茫的反抗,被一句话打压到芽都不留。 
拆线后的我,乖乖等安大公子光临。 
如果不是前事的痛记忆犹深,把自己想象成一顿诗人享用的大餐,其实也算有趣。 
我等了几个小时,脑里面的胡思乱想,不足为人道。 
房门打开的时候,我坐在沙发里,回头去看。 
是安燃。 
西装笔挺,身形修长,剑眉鹰目,脸上棱角冷硬鲜明。 
这个人,确实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这个美男子,对我说,谁稍逆我意,我就把谁撕成粉碎。 
语气斩钉截铁,绝不宽容。 
他给我十日时间。 
今晚到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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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况如此陌生,我不知哪种反应最适合。 
我身体已经好了大半,我有足够的力气,大叫,愤怒,啜泣,惨烈地怒骂,凄凉地悲哭,微贱地哀求。 
但任何一种,都不会动摇他的心志。 
我决定平静。 
我说,「回来了。」 
他应一个字,「嗯。」 
随手关上房门,又站在镜前,利落解他的领带。 
他说,「你洗澡了吗?」 
我摇头。 
他说,「一起吧。」 
我点头。 
那么自然,不知内情者,一定以为我们是一对默契的情侣。 
谁知道呢?我和安燃,似乎从不曾默契。 
他午睡的时候,我会心血来潮嚷着去海边散步。 
他看书的时候,我又会很想一起看恐怖片。 
他说天气好应该出去走走,我宁愿等到天黑,在酒吧街狂欢一宵。 
他不午睡,带我去海边;不看书,陪我看恐怖片;白天呆在屋里,晚上在酒吧街看着我。 
我却总觉得有些难过。 
我说,「安燃,你知道吗,真心爱对方的话,就会心有灵犀。」 
他反问,「君悦,你怀疑我不真心?」 
我估计触到雷区,赶紧抱着他亲,哈哈大笑,「傻瓜安燃,你是我的傻瓜安燃!」 
我心爱的傻瓜安燃,已经不在了。 
我不心爱的安燃,却在等我一起洗澡。 
我站起来,走进实在太奢华的浴室。 
三角形大浴缸里,热水哗哗往外涌,水雾蒸腾。 
安燃看着我,似笑非笑,对我说,「君悦,长痛不如短痛。」 
我长长吐一口气,开始脱衣服。 
人不过是这么回事,穿着衣服,以为是人,脱了,可以当自己是只动物。 
我脱干净,当自己是动物,等着主人来抚摸,奖励或惩罚。 
难得主人并不急,相对于我的急促心跳,那般悠然,真是罪恶。 
安燃说,「你先进去。」 
我跨入浴缸,看他背着我,自然地脱衣服。 
他的动作很有力度,自然得可比喻成一首有旋律的歌,即使待宰的我,也不得不承认赏心悦目。 
所以,当烫贴的衬衣脱下后,我被眼睛所看见的狠狠震到僵硬。 
他若有所觉,转身问,「很难看?」 
我僵硬的表情一定很丑,他竟然微笑,「亏你还是何家人,—点伤疤都可以把你吓成这样。」 
他脱了裤子,跨进浴缸,和我并肩坐着。 
惬意叹一声,仰头,后颈靠在浴缸边缘。 
我知道我很没用。 
我知道,我对人世间的残忍认识不足。 
所以,才会对一个独裁者身上的伤痕耿耿于怀。 
浴缸水温恰到好处,我忍不住转头,在雾气飘渺中看他。 
看得目不转睛。 
我问,「怎么回事?」 
他说,「整容医学还不够发达,有的伤疤太深掩盖不了。」 
热气淡化他的眉目,此时的他,柔和,放松。 
我还是问,「怎么回事?」 
他说,「几次大手术也不是没效果,毕竟比从前好看多了。」 
我不想问下去。 
答案呼之欲出,一定伤人。 
但是,忍得住吗? 
有的事情,不是不知道应该停止,只是无法停止。 
我知道自己很傻。 
太傻,才会低声问,「是你在监狱的时候?」 
他微微一笑,棱角分明的轮廓略微变化,很好看。 
我感觉苦涩。 
他不是我的安燃,但此时此刻,每个神态,不必语言,我竟可以揣摩出其中精髓。我说,「我知道你入了监狱后,向大哥请求去探望你。大哥说,你进去半个月就成功逃狱了。」 
他说,「是。」 
我问,「半个月,怎么会那么多伤?」 
他不说话,只是笑,淡淡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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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他才反问,「多吗?」 
他侧过身,深深看我,「君悦,我身上所有的伤加起来,都不如这一个。」 
伸出一指,缓缓点在我淡红色的伤口上。 
我知道,他指尖触到的,是我的伤口。 
我只是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错觉,错以为他这一指,戳到我的心脏。 
很痛。 
痛到我胆大包天,竟然抓住他点在我胸前的指,问他,「安燃,是不是大哥?他为什么要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声音颤抖。 
他凝视我。 
「你居然为我流泪。」他微笑,摇头。 
然后喃喃说,「真是岂有此理。」 
那么多的伤痕,未曾目睹的人难以体会那种震撼。 
何况,是出现在安燃身上。 
不管是过去的安燃,还是现在的安燃,原来我都会心疼。 
大哥做的事情,也许应该我来赎罪。 
我以为自己为安燃的所作所为找到理由,所以,当安燃把我抱到床上时,我认真对他说,「安燃,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安燃失笑,问我,「君悦,你以为人生是打麻将?四圈过后,可以洗牌再来一次东南西北风?」 
我愣住。 
片刻,才不理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故事里不是这样的吗?你曾经陪我看的电影,在我无聊时为我随口说的故事,不都是这样的? 
相爱,分离,误会,痛苦,假如是喜剧,最后的最后,必定怨恨烟消云散?冰释前嫌。 
安燃问,「你可以忘记我对你做过的事?」 
我点头。 
只要过去的安燃可以活过来,我可以忘记一切。 
安燃又问,「你可以忘记你大哥的死?」 
我动动唇,随即紧紧闭上,艰难地沉默。 
关于死亡,何家有家训。 
爸爸在我懂事的时候,亲口告诫,「君悦,江湖路上冤魂遍地,既然自己满手鲜血,就莫怨他人夺命。」 
我真的听不明白,跑去问大哥,「爸爸说死了也不要怨人,大哥,如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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