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错》第29章


“医院里那个小姑娘一定看见了什么。你能帮我问问她吗?”朱玲从车厢内的暗盒掏出口红、眉笔、粉饼、指甲油,坐直身,呢喃道,“来,帮我画上。我很倦,不想动。” 
“为什么如此肯定?”何仁手忙脚乱地接过这些女人家用的玩意儿。朱玲将头放在他膝盖上,一双妙目怔怔地望着他,看得何仁心猿意马,也看得他心乱如麻。她的脸色不大好,女人活在这份上,确实如她自己所言,没有丁点意义。何仁暗叹声,稳住心神,一板一眼地为朱玲勾眉、绘唇、扑粉、涂上指甲油。这活并难不倒他。何仁“少妇杀手”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很快,一个俏生生,散发出奇妙色彩与芳香的女人就在他手下出现了。朱玲喘着气,胸脯上下起伏,脸上露出丝羞色,照了会镜子,咯吱咯吱笑起来,突然歪头在何仁脸颊上印上一个口红印子,笑得更大声了。 
何仁一时间哭笑不得,她莫不是神经失常了? 
朱玲止住笑,幽幽叹口气,“我是女人,女人的直觉。谢谢你,真的,刚才,我好开心呀。对了,何仁,我有点闷,想一个人静静,你先回去,晚上我再与你联系。好吗?” 
何仁点点头,他可算被她整惨了,弯着腰,不敢直身,生怕出洋相,稀里糊涂下了车,关上车门,风嗖地下就扑到后背上,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想说话,车子已发动,朱玲忽然从车窗内探出头,“我有些东西放在云顶大酒店,704房,这是钥匙。”说着话,手一扬。阳光下朱玲的一张泪脸,晶莹如玉。 
她真好看。 
这四个字像钟表上的秒针在何仁脑袋里慢慢移动。他眼睁睁地看着朱玲把头缩回车内,车子猛然加速,越来越快,呜呜的,发出嗜血野兽猎到食物时的吼声,飙过竹杆扎的防护栏,一头就撞在路口那幢五层楼的大理石基座上,咣当声巨响,车头凹下,车尾翘起,翻个了跟斗。那块高悬着的水泥摇晃着,落下,准确地砸在车肚皮上,溅起一长溜火星,车身轰地下燃成一团大火。 
自始至终,何仁没有看见过朱玲的一滴血。 
“她为什么去死?” 
“对她而言,死亡不是一种诅咒,而是祝福。死亡虽可视为最严厉的惩罚,却也是解脱痛苦的最后一着。人是为梦而活的,而梦的尽头却无一例外皆是死亡。凡有渴望,人就在想像中借助一种重建行为来摧毁它。摧毁与重建是人类创造的核心,其立足处,便是死亡的虚墟。死亡是积极的,它能清洁一个人的灵魂,剔除沾染在灵魂之上的各种杂质。死亡的血让这个世界永远。人类生存中的每一决定性的步骤都涉及到某种内在的死亡含义。” 
“最后一句话,我不能理解。把人类这个词替换成她,或者我们每一个人,是否可以说,我们所做的每一次选择都蕴藏有死亡的暗示?” 
“是的,死亡与我们时刻相伴。” 
“她本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子,为何会轻言放弃,并选择这样一种惨烈的死法?” 
“她死了么?肉体虽死,灵魂却灌注于你身。你必须为她承担起她活着的意义,替她完成她没有做完的。她通过死亡将肩上的担子放至你肩膀上。因你更有条件做那些事,能比她做得更好。” 
“我可以拒绝,顶多是心里略有不安。” 
“不的,你没有法子拒绝,不是因为你的心太软,这是命,是注定的。你逃不掉。我们自以为扼住命运喉咙时,命运却在我们脑后冷冷发笑。” 
“是的,逃不掉。我还爱你。” 
“别再说孩子话,回去吧。不要在我这种女人身上浪费饱含精液所谓的爱,那会吞噬掉你的生命。我已经老了,受不了。去找那些新鲜可口的女孩儿,与她们交合,身体也算是通过彼岸的一座桥梁吧。或有一天,你会幡然而悟。” 
“不,我不要什么狗屁悟不悟,我只要你。” 
没有回音,门关上了,暗的光线一点点缩回,屋子里幽暗的气息潮水般退去,现出一块水草般纠杂着的让人烦乱的明亮。何仁起身,解开裤子,朝门板撒一泡尿,抖抖,然后将溅有几滴尿液的手背凑至唇边,嗅了嗅,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忘了拉回拉链,转身,安安静静地走出去。 
夜色如花,一朵一朵,被人任意蹂躏,流出黑色的汁液,被风撕裂,发硬,一缕一缕,蠕动着,变成网,悄无声息地套在浑然不觉的人们身上,然后渗进去,让一个个人影越来越模糊。何仁停下脚步,在公用电话亭子间站住。骑着摩托车呼啸而过的少年正在互相追逐,不时扔下一句句粗言秽语。穿着超短裙不觉得冷的女郎谑笑着相互谈论男人的那玩意儿。那些还没有长大在妈妈手里跌跌撞撞的孩子茫然地望着这个世界。垃圾筒上扔着几只废弃的避孕套,旁边的水泥灯杆则直挺挺地朝天搠去,上面贴满各种专治梅毒性病的小广告。 
何仁拨通父亲的手机,没有妄加评论,把朱玲已死与朱玲说的话讲了遍,就挂断了,继续拨电话。先是拨前天下午与自己上床打滚的那大学女老师的电话,她的阴阜迷人极了,与她的名字一样,确实称得上是一枚喷香喷香让人垂涎的贝壳。何仁默默凝视着手机上的电话号码薄,身子缩入电话亭子间,耸起臀,用已然坚硬的那玩意儿往有机玻璃上撞,撞疼了,咧嘴微笑。电话没有人接。何仁叹息了声,开始拨另一个女人的手机。 
“李蓓?” 
“哎。你是?” 
“何仁。” 
“哎呀呀,阿仁,咋又想起我来了?你的声音咋变了?是不是伤风感冒了?我这里有最新的康泰克,十二小时准能缓解感冒症状。” 
“你来,我在云顶大酒店704房等你。”何仁食指转动着朱玲给他的钥匙串,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之色。钥匙很重,还附着一张精致的房卡。 
“人家在吃饭哪。什么事这么急嘛。哎呀呀,我昨天买的那件黛尼丝内裤放哪去了?”电话里传来挪椅子、拉抽屉的杂声。 
“过来,我要操你。现在。”何仁没再说什么,挂断电话,拦住辆的士,到云顶大酒店,上电梯,到704房门前,深吸一口气,开门,拉灯,还没将这口气吐出来,眼前一花,手被拽住,身子前倾,重心失去,整个人被一个干净漂亮的过肩摔结结实实摔地毯上,喉咙里刚发出呻吟,一只穿着皮鞋的大脚就已狠狠地往他胸口一踩,脚跟一顿。何仁差点就背过气了,眼珠翻起,脸胀得青紫,想喊救命,双手被人凌空架起,往后反扣,骨窝里咔嚓声似被拧断,紧接着,手腕处一疼,哕啷几声,被冰凉的铁器套住,膝盖处一痛,人立刻跪地上了。 
警察。几声大吼。 
何仁扬起脸,脸因为疼痛全变了形,牙齿呲着,一个磕碰没打,飞快地说道,“我是何长生何书记的儿子,你们吴局长认得我。我来这里,是因为朱玲给了我房门钥匙,说让我帮她整理一下东西。”手被松开,几个便衣警察面面相觑。一个脸上有痦子的年轻人说了声,“何长生,管政法的何书记?”何仁点点头,微弱地喘着气。一个胡子拉荏的警察拉起何仁,眼神不无怀疑,语气却和缓下,“吴局长认得你?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能不能让我给你们吴局长打个电话?”何仁的一只胳膊吊着,直晃悠,“我的手机在上衣口袋,麻烦谁帮我掏出来。吴局长的电话号码是1345678902。”那胡子拉荏的警察这回才真正变了颜色,“对不起,何公子,我们还以为是凶手潜入,所以下手重了,真对不起,我给你接上骨头。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还能说什么?纯属自找苦吃。朱玲啊,这一切是否都在你的计算之中?何仁苦笑起来,“没事,没事。犯罪分子若入了这门,那真是插翅难逃。” 
33 
“妈,我怕。” 
“别怕,孩子,妈妈在。” 
“妈,这外面好黑。” 
“孩子,不朝那边看就不怕了,在心里念着菩萨,菩萨一定会保佑你的。” 
“妈,我还是怕。那下午来的朱小姐死了。你扶我上厕所时遇到的几个护士都在说这事。妈,你也听见了吧?你说,朱小姐死了,会不会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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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啐,别瞎说。人死了,又怎么还可能来找你?” 
“人死了,会变成鬼。” 
“没有鬼,菩萨在呢。” 
“没有鬼,又哪来的菩萨?妈,你听,这走廊外静悄悄的,还有这窗外飕飕沙沙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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