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小渔》第20章


五娟心很定地听他讲。从何时起,每个星期四成了她活着的全部意义?是那么多虔诚的星期四,风里雨里,使她和晓峰再不可能完好地回到这房子中来。她和晓峰的感情经历了放逐的伤痛,也经历了放逐的自由自在和诚实。被驱赶出去的,你怎么可能把它完好如初地收拢回来?
〃你们回来吧,啊?我不该拆散你们母子。〃丈夫说,诚意得像脚下的泥土。
◇欢◇迎◇访◇问◇虹◇桥◇书◇吧◇BOOK。HQDOOR。
第44节:约会(9)
五娟想,这话你要早一天讲,我肯定舒舒服服就被你收买了。我和晓峰会感恩戴德地回来,在你的监视下,在这房子的拘束中活下去。可惜你晚了一步。
〃谢谢,〃她说:〃不啦。不麻烦啦。我已经决定离开你了。〃
第六周
五娟在咖啡店等到十一点,也没见晓峰。她打过两次电话,也不是晓峰接的。她身边放了只旅行包,里面装着她三天的更换衣服,还有一双踏雪的靴子。反正去赌城的班车一天有多次,五娟踏踏实实坐在老位置上,眼睛盯着老方向。
老师惊讶地问为什么。晓峰笑笑,反问:〃你呢?你那时不想摆脱家……我是说,一个人快成年的时候都有一个他想摆脱的长辈……〃
老师稀里糊涂地认为他有道理。他没注意到晓峰眼里有泪。他看不懂这个少年脸上一阵微妙的扭曲。那是交织着忠贞的背叛。
五娟不知道这一切。她更不知道晓峰的背叛始于他紧紧抱住她的一瞬。她静静地等。她的狭隘使她深远,她的孤单使她宽阔。她呼吸得那么透彻,把整个小雨中的公园,以及公园的黄昏都吸进心脏。她那庄重的等待使伊朗小老板渐渐地、渐渐对她充满肃穆的敬意。
▲虹▲桥▲书▲吧▲BOOK。HQDOOR。▲
第45节:冤家(1)
冤 家
女儿出落成个标致女郎,是在一九九七年六月一日下午三点五分。南丝从伊芙圣洛琅女用打火机吐出的蛇信子般的火苗上抬起眼睛,这样确认了。细长的摩尔烟卷架在她向后弯翘的两根手指之间,精心育植的两支尖细指甲与香烟取成一个准星,使女儿和她心目中十四年来的一个瞄准无误地重叠。璐被她严格地栽培修剪得这样姣好,修长中带一丝美丽的畸形;如她所期的重版了她的青春。南丝在烟卷冒出的最原汁原味的第一线烟中,看着女儿从校门走出来。连走路的姿态也是南丝自己的,一种没劲的、腻了的样儿,胯部松垮,胸部轻微向后躲闪,以使脖子与后背形成那根东方曲线;来自壁画或水墨画的那根略带消极、哀婉的淑女线条。璐生下来的第一个小时,她就看出婴儿身上的一些小小偏差是可以不费力就打磨掉的。所指的偏差,是她父亲参加进来的那一部分。璐一个月时,她父亲往国内寄了封信,里面夹有一张五十元美金钞票。他说他花了几天给孩子想了个名字。过一阵,他又写信来,追问女儿是不是叫他取的那个名字。南丝回信说,五十块就轮得上你来取名字吗?南丝不记前夫什么恨,她太瞧不上他。〃他抛弃我?〃她对两岁的璐说:〃抛弃得好!省得我抛弃他。〃后来她对四岁的女儿说:〃那样的小男人……博士怎么样?我照样抛弃他。〃璐六岁时收到父亲寄来的一千一百块钱,让女儿买钢琴。南丝把钱全数退回去了。然后跟女儿说:〃他别以为给了这一千一百块钱,将来你成了钢琴家就有他的份了。〃再后来,南丝作弊出国成功了。临行前收到两千元,说是给她娘俩买机票和置衣服的。南丝对八岁的璐说:〃他别做梦,给了路费,我们出国的功劳就成他的了?他别做梦。〃
〃Lulu,〃南丝叫一声。她基本上不会英文,但这声〃Lulu〃叫得是味道不错的。璐向远处眯了眯眼。女儿此刻的六神无主也绝对是南丝自己的。母女俩的自作主张、自有主见谁也摸不透,如同深藏在防御和谦让体态深处的征服一切的野心,是不为人认识的。能看到的,就是这副凄惶可人的模样,眉心往额上拎着,乘车下错了站似的。璐和母亲在每天下午的三点五分见面,这个规矩已实行三年了。不过三年里这是头一次,南丝看到自己对女儿的修剪矫形大致完成。璐已绝没有同她父亲相像的危险了。璐真是像她十四岁时一样动人心魄的雪白,也有一对刚睡醒的眼睛;眼皮上浅微的褶皱,欲形成双眼皮却终于没有落入双眼皮的俗套。
璐穿10号牛仔裤,硬而宽的裤腿和她4号的细长腿形成可乐的、谁也猜不透的时尚。她的三十多个同学,全都是这副匪样。他们极端的遮蔽极端的无性别装束是为了另一个极端……他们忽然会穿起窄小无比、暴露多于掩蔽的〃迷你〃,露着牛痘疤、肚脐,抑或上月刚形成的双乳间浅显的细沟,或不久前才破土的十多根胸毛。他们这年纪只要极端,这极端只是为了强调另一极端。璐像他们一样,蔑视两极端之间的。南丝的男友罗生认为,在这个混账国家,这些混账年龄的孩子们都有着对于正常的仇视,把正常和平庸和愚蠢视为等同。不过南丝想,从今天起,什么也不能把璐的淑雅美丽隐瞒了。
璐走到南丝面前,皱皱眉,斜起目光嘟囔:〃你眉毛怎么画那么黑呀?〃
南丝当然不会跟她一般见识。她依照自己的道理染红指甲,涂黑眉毛,正如璐有璐的审美原则。但她们其实是一个质地,南丝对此很有把握。璐把自己锁进白色卡迪拉克,等母亲抽完最后一口烟。一般情形下,璐对母亲的亲昵是用挑剔和轻蔑来表达的。
星期三下午四点半,是璐的芭蕾课。璐是十一岁差一个月的时候开始芭蕾课的,跟南丝自己一样。她在国内舞剧团跳过几年群舞,但她希望璐连那程度也别达到,最好就学点皮毛。〃我恨芭蕾!〃璐用英文说〃恨〃时很有激情。南丝不在乎地笑笑:〃谁不恨?〃她和女儿用两种语言说话很说得来,反使她们不针锋相对。别人的英文她不大懂,却懂女儿的。〃不过我还是恨它,恨它。〃这点璐也是像自己的,恨起来十分认真,爱什么倒是开心的;所有进取、发达都是恨在催动,〃恨〃是桩正经事,而〃爱〃只需开心,只是一种消磨。
〃你想要什么?我要去Macy〃s退三件衣服。〃南丝慈祥地从黑蝴蝶一般的墨镜后面看看女儿,左手柔弱无力地搭在方向盘上,右手去笼络女儿。鲜红的指甲抚在璐的白色脸蛋上。她知道这是女儿在芭蕾课前的例行敲诈。〃你想要什么,妈给你去买。〃璐紧咬〃恨〃字的臼齿松开了,懒洋洋地动着敲母亲一笔的脑筋。
卡迪拉克在忙乱的交通里不断停下来。璐伸手在母亲的〃路易·威登〃手袋里翻找胶姆糖。之后塞一张CD到机器里。南丝白了那CD一眼。璐要的音乐都是匪头匪脑,只有前夫那种对女儿的成长毫无教化、也毫不负责的人才会去投其所好地给璐买来:按璐开的清单,一盘不漏地去买。开始他寄,但一旦落到南丝手里,当然是销赃一样销得痕迹也没有,后来他请他两个妹妹开几十英里的车,专程送到璐的学校去。头一次璐在半夜十二点偷偷在自己房里听这类丑恶的音乐时,南丝破门而入。那夜母女俩相互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最后两败俱伤又哭到一张床上去了。南丝觉得,前夫对女儿生命先天的参与已被她清除,他却在死乞白赖、无孔不入地参与女儿的后天教化。
璐慢慢有了个好情绪,说:〃你要退那件紫裙子?〃南丝说:〃想来想去还是不甘心……干嘛花两百五十八块买呀……过两天说不定减价……干嘛急这两天呐?〃璐说:〃你当时怎么没想到减价?〃 〃当时我就觉得这紫颜色特正!特衬我!我一穿上,那帮女售货员都过来了,有一个还问我,是不是做过模特儿……〃 〃你能听懂那么多英文?〃 〃反正她们是那个意思。〃南丝一般不计较女儿在兴头上对她的小小戳穿。〃那你干嘛退呀?〃〃我们一个月买菜钱也不到两百五十八,给车加油也够加十几次了。〃璐说:〃天天吃了晚饭就啰嗦这两句。〃南丝说:〃什么时候啰嗦了?〃不过她心里明白,她的确在这几天晚饭后自我检讨:把一个月饭钱穿在身上是她持家的一个败笔。〃我又不像他们张家人,一个钱在手里都搁不住。〃南丝一直把前夫叫〃张家人〃。这个称呼把所有的低能、怪诞都提高到血统上去给予否定。她认为这是基因的残次?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