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时期的樱桃》第39章


小心。俺咋忘了这一茬了呢。难怪算命先生说俺命犯小人,这回可应验了。张队长记起了学习材料上的一句话,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这内部出了奸细,骂又骂不得,除又除不掉,就像嫩豆腐掉进灶灰里,吹又吹不掉,去又去不脱,叫俺咋办呢?一下让他烦恼得够呛,又从门口折回来,坐在办公桌前。他心里憋屈得慌,一个人无意翻开报纸,上面的标题很醒目:《端正思想作风,严防资产阶级复辟》。这文章好像冲俺来的,乱搞女人是思想作风问题,要端正;赚钱是资产阶级复辟,要严防。张队长越想问题越严重,报上说“绝不能掉以轻心,要把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的话很有理,今天该办的事绝不能拖到明天,一定得解决它,万一被抓个反面典型,你吃不了,也得兜着走。当今的事,不招上你,屁事没有,一旦招到你头上,那就惨不忍睹了,不整死也半死不拉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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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时期的樱桃 二十九(2)
当晚,张队长掂着两斤凤凰蛋,一包点心,走进秦副队长家。秦副队长开门一见是张队长,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流,直流到屁股沟,浑身战战兢兢,连说话都结巴起来:“你……咋来……来了,请,请,请屋……里坐。”
“咋就不兴俺来你家看看?”张队长边说边坐在他搬出的一把凳子上。
“高兴,俺……可高……兴。”秦副队长还有点语无伦次,话不由衷,一对肉眼泡直眨巴。他正忙倒着水,用来掩饰心里的惊慌。
“前几天你要的凤凰蛋俺给你送来了,点心给孩子们吃吧。”张队长大大方方,把点心分给孩子们。孩子们一阵乱抢,张队长笑了起来。
“去去去,这么不懂事,丢人现眼。”秦副队长把孩子们轰到一边去了,到现在他也没敢正眼看张队长一眼。
“抢着吃才香嘞,俺小时候也抢东西吃。”张队长看孩子们吃得香香的,笑容满面地说。
“这买蛋的钱叫俺花了,等过两天俺凑齐再给你,中不中?”
“这蛋是俺送给你的,谈钱就外气了。”
“这咋过意得去呢?”
“咱俩在一起也好几年了,做人讲的是感情,这蛋原来是给县领导留的,你急用,俺就先给你掂来了。你的好,俺记在心里,弟妹身体不好,俺也挂记住,让她好好补补身子。”
“俺办事没能耐,你可多担待呀。”
“人的能耐有大小,可人心不能有黑红呀。”
“张队长,你只管放心,俺绝不是那没良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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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就冲老弟这句话,俺再请你喝两盅。”
“酒就别喝了,遇上您这样的好领导,俺全家感激还感激不尽呢,咋能还让您破费呢?”秦副队长的老婆从屋里走出来说道。她脸色苍白,额头上系着块花头巾,话音细细的,身子病恹恹的,手扶着墙,站都站不稳当。
“老秦,当着弟妹的面,咱就说定了,饭照吃,酒照喝,兄弟情分比啥都主贵。”张队长一番话讲得硬气,说得秦副队长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苦笑藏在脸上的褶子里,可嘴上还硬朗:“你放心,俺把兄弟情分看得比泰山还重呢。”
“张队长,俺穷可人穷志不短,榆木疙瘩,不太开窍,但重情分,为朋友两肋插刀呢。”秦副队长老婆的话音软绵绵的,听起来却有股说不上的味道,绵中带钢,直扎张队长的耳朵。弄得张队长搞不清那两把刀是正着插,还是倒着插呢,现在不正插在俺的腰眼上吗?
秦副队长把张队长送出家门口,点头哈腰,谢谢说起来没个完,张队长撂下句:“是兄弟还谢啥。”头也没回走了。张队长一路上寻思,还秦琼卖马呢,名字怪好听,熊得跟啥似的,咋来这么大胆呢?
秦副队长见张队长走远了,把屋门关严实了,板着脸冲老婆狠狠地来了句:“都是你的馊主意。”
老婆歪倒在床上,数着张队长送的鸡蛋,看都不看他一眼说:“不是俺,他能主动上门吗?不能让他瞧扁了俺。”
革命时期的樱桃 三十(1)
鲁岩从城里回来了。
傍晚,鲁岩急匆匆地往回赶,他已看到了樱桃园。树上的樱桃已经泛红了,在夕阳的照耀下,淡红色的樱桃晶莹剔透,映射出诱人的光泽,有种入口即化的感觉,他心里漾起了一种喜悦,绿油油的树叶摇头晃脑地散播着得意,托着那一串串娇媚的红珠,心中的欣喜来得更浓郁了,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当他三步并两步走到近处,大樱桃树上的樱桃,由于阳光照射充分,上面透着一丝丝的红色,有种血液流动的感觉,枝边暗红色成熟的樱桃,让他想起父亲咳出的血,他好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仿佛看见母亲因缺少睡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陡然沉重起来。当他一推开“丁零当啷”的园门,大黄就奔出来了,在他脚边窜来窜去,跟他亲热得不行。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大黄马上伸出舌头舔他的手,弄得他心里痒痒的,他抱着大黄,用手抚摸着它的头,梳理着它的毛,他觉得大黄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感受着它的温存,心里格外的温暖。
他让李辉派来代他看园子的陈建先回去了,自己回到窝棚里。看到熟悉的一切,他仿佛又回到了家。陈建像个姑娘,把屋子收拾得还挺干净,比他走时强多了。看到这整洁的小屋,他心里很舒服。这次回城,过去家住的小楼“文革”初期叫造反派占据,成了造反司令部,工宣队进驻学院后,造反司令部被撤销,现在是几家学校职工住着。他和妈妈挤在一个简陋的仓库里,里边勉强摆下了两张床,一张残破的三屉桌。屋子没有窗户,只有瓦缝里透出些许光亮,黑咕隆咚的,大白天也得亮着灯,泥土的地面冒出一股带霉味的潮气,条件还不比樱桃园好。父亲住院是谢晓燕爸爸帮的忙,找到一个熟悉的省人民医院副院长,才住上了院。父亲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瘦得不成样,脸颊上的颧骨高高隆起,两眼深深地凹下去,嘴巴瘪着,脸色蜡黄蜡黄的,一下子老了十来岁。父亲衰弱的生命,像一只孤舟,在浩瀚的海洋中飘摇,经受着狂风暴雨的考验,那折断的桅杆,损坏的桨舵,破损的船身,已到了倾覆的边缘。他一见到父亲这副样子,情不自禁地跪在床前抽泣起来。父亲抚摸着他的头,亲切地说:“岩儿,我没事,会好的。”
他缓慢地站了起来,泪眼模糊地望着父亲慈爱的目光,心里格外的酸楚。一向高大魁梧的父亲,怎么变得这么瘦弱呢;一向让人敬仰的父亲,竟然变得叫人怜悯了;连声若铜钟的铿锵话语,也变得这么纤细柔弱,像无力的呻吟。他看到父亲生命的烛光,飘摇无定,无力地摇曳着,他多希望父亲的生命之光能燃烧得更光亮些,智慧之火闪烁得更灿烂些呀,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他从医生那得知父亲已到癌症晚期,癌细胞已转移,父亲正经受着病痛的折磨。他用热毛巾擦去父亲头上沁出的汗珠,父亲额上深褐色闪亮的疤痕还历历在目,那是戴铁高帽留下的印记,将伴随他走完自己的人生。鲁岩望着这触目惊心的伤疤寻思着,为什么总让智慧戴上紧箍咒,而让愚昧去横行呢?
在家的几天,他仿佛是在炼狱里度过的。父母亲的工资早已扣发,银行存款也已冻结,一人每月只给十五元的生活费,妈妈想给父亲买些营养品,由于囊中羞涩而力不从心。妈妈尽量节俭,给父亲做点好吃的,可父亲也吃不下,还嫌妈妈乱花钱,叫她节省点用,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在陪伴父亲的日子里,他和母亲一来到父亲身边,父亲总装作轻松的样子,露出亲切的笑容,父亲不愿再让亲人分担他的痛苦。父亲在病痛中没喊过一声疼,叫过一声痛。鲁岩看到父亲因疼痛而渗出的颗颗汗珠,由衷地钦佩父亲的意志力,不为任何困苦所屈服,活得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硬汉子。鲁岩耳濡目染了父亲特有的骨气,笑看人生,乐对病痛,从不悲观失望。父亲还劝同房的病友,要鼓起勇气战胜病魔。妈妈送去一点好吃的,他会让病友们一起分享。在病床前,父亲交代他床下木箱里有一些手稿,虽是片断的思考,也许对社会有一定的参考作用,希望他帮着整理一下,等待时机再发表。父亲对中国的发展充满着期望。
鲁岩回到家里,从床下拉出一个破木箱,翻出父亲的文稿。里面什么样的纸片都有,有大字报的边角料,有旧报纸、旧账本、旧信笺,大都用铅笔写在纸的背面,纸长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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