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劲粗暴地打断我的话:“你去吧。我要去拿药!”夺过方子就走。
“哎!等等!”
“还有什么事?”他有点恼火地转过身。他毫不掩饰对这个病人的厌恶,好象非常不愿意碰这个病人,连谈也不愿意多谈。
“这名字,是你写的吗?”
“哦,那个!”他好容易笑了一下,“随手写的。老写‘无名氏’太枯燥。而且,现在观察室里已经有一个‘无名氏’了,以示区别嘛。”
我陪了个笑脸,表示同情他忙碌的状况。
打完电话,我领了一根FOLLEY’S导尿管、导尿包和注射器(当然也是用“抢救”章记帐),抱着这么一大堆累累赘赘的东西撞开扩创室的门。
我一眼就看到看着病人的人很特别,他们是警察。更特别的是,其中一个是和郭警官一起询问过我的年轻的孔警官。病人在推车上,两手各接一路补液。我慢吞吞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摸出帽子、口罩穿戴起来,强忍住立刻冲上去揭开盖满整个推床的白床单一睹病人全貌的冲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请让一下。”我说。孔警官示意其他警察出去,而后俯在我耳边低声说:“仔细着点,我要他活着。”
我习惯地把手伸向病人的头端想揭开床单,稍微犹豫片刻,最终掀开了下半截。看到除了腹部的纱布以外全身赤裸的病人,几乎是立刻,我松了一口气:这不可能是泰雅。这完完全全还是个孩子嘛!他好象有些害羞,伸手想拉回床单重新盖在身上。我轻松地拉下他脸上蒙的布,告诫他:“别乱动哦!手上有针!”看到他的脸,我几乎笑出来,怪不得陈劲随手就写上了“小狐狸”。他长得确实就是那个样子,小小的下巴还没有长出任何绒毛的趋势,短短的脸,大大的眼睛,尖尖的鼻子。如果不是呼吸急促、脸色死灰、满头冷汗,应该是个漂亮的孩子。“哎哟!我…我不要…哎哟痛…”他呻吟道。我又好气又好笑:“我还没碰你呐!放松,不要乱动!”
消完第一遍毒,我带上无菌手套,再次消毒,铺洞巾,涂润滑剂,然后…
“哎哟!哎哟!”
“你别叫!”我没有停手,“我才刚碰到你,还没进去呐。放松一点,不痛的。”当然,最后一句是谎言。他一直在大声哭叫,并且企图挣扎,我不得不请孔警官帮我按住他的腿,直到我接上尿袋。他无力再叫,抽抽搭搭地哭着,虽然正在大量丧失宝贵的体液-血液,居然还有足够的眼泪流出来。我看到他颈侧和肩膀有几个大小不等的灰白斑,边缘正在起泡、红肿。多数硬币大小,最大的也没有鸡蛋大。准是哪个毛糙的杀手把硫酸瓶子丢向他,却被他一偏身子躲开了,所以只是溅上了一点。如果只是这点,几乎不用住院,急诊处理一下就可以回家了。但是右上腹的两刀几乎是致命伤。也许杀手还是比较习惯用刀吧。
我用注射器抽了20ml生理盐水,注入FOLLEY’S导尿管的旁道,这个旁道有一根细管通向导尿管头端的水囊,水囊注满水后变成球状,即使外面有拉力,水囊会卡在膀胱的内口防止导尿管滑出。注完水,我牵住导尿管轻轻一拉,试试它是否固定妥当。男孩立即发出细弱的尖叫。“连声音都和小狐狸一样。”我暗想。
“好啦好啦,已经好啦,你就不用哭鼻子啦。”我说,“你叫什么?几岁了?我要写病史记录。”孔警官的嘴角抽了一下,一幅“如果这家伙会说实话,蟹也会笑”的表情。
“我叫SHINGO,17岁。”
“叫什么?”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而且,显然他在自己的年龄上说了谎。
“S…H…I…N…G…O,”孔警官代他答道,“当然是化名罗。听上去还是蛮可爱的。不过告诉你,小子,随便你怎么满口胡言,我们总能搞到我们想要的,到时候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我打了个寒战。我知道他言出必行。
回到创伤科的房间,我感觉轻松了许多。院总值班已经走了,师傅和外科总值班还在商量一些手术细节问题。最后师傅说:“如果检察下来还有什么骨科或烧伤的问题,或者人手不够,可以叫郑为康,他在宿舍里。”孟军说:“郑医生这次会呆多久?他现在算上班吗?叫他方便吗?”师傅说:“至少要到阿尔及利亚的政变过去,摩洛哥局势明朗一点,不会超过1、2礼拜。放心,不会要你们科出加班费。”“呵呵,不是那个意思,您多心了。”孟军笑道,“为康实在是,哎,怎么说呢,太累着了。”
我心里一阵难过。我还以为为康不用再去了。确实他累坏了,晒得半个黑人一样黑,人也瘦了不少,平日每天习惯1个小时左右的早锻炼也缩减到20分钟。但他还是那么能笑,昨天在病房里还和莉莉开玩笑:“哈哈哈,要减肥吗?去摩洛哥吧!我就是活广告!”
刀伤比想象的还要严重。SHINGO中的两刀,一刀切破了胃和胃网膜右动脉,导致大量出血和腹膜炎;另一刀刺破了肝脏,如果不是有一块大网膜正好包住了肝脏的伤口,出血肯定更厉害,几乎必死无疑。为了处理肝脏的断面防止胆汁篓,手术持续了4小时。快结束时,普外科的实习医生晕倒了。至此,手术过程一直都还算顺利。孟军把家伙丢给我和郝乾坤,让我们做最后的收尾工作,自己扛起实习医生把他丢到门外的推床上。我听到他拍打他脸的声音,和他的嘲讽:“喂!大少爷!以后值班要多吃点晚饭听到吗?才10:30就晕倒象什么样!”
隔着口罩,我也能看到乾坤在笑。他是个腼腆的人,个子很高,但不太结实,手术台和办公桌对他来说通常又太低,背也有点弯了。他和方和同一年考上硕士,但是以前在乡下的小医院里工作过1年,所以年纪比方和大。因为老实,老被欺负。虽然这样,他总时原意帮助任何人。刚才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我知道孟军也很讨厌这只小狐狸,不愿意多碰他一下。乾坤应该是一个可以指望的人。
“乾坤,帮我一个忙好吗?小小的一个忙,其实,也是为病人好…”
孟军进来时,我们已经缝完皮肤,敷好纱布,绑好腹带。照例他应该很满意,但是看清楚我们在干什么以后,他大吼道:“你们吃饱了撑的啊!”
我急急回答:“对不起,孟医生,我刚才想到,根据他的职业,这个病人应该是高危人群,所以…”
乾坤接着说:“朱夜是对的呀,真的有脓肿。你看这个肛旁脓肿怎么处理呢?”
“他妈的这小死鬼真是赚了呀!”孟军说,“白给他开了这么大一刀,连带着小地方一起给他收拾好。”他戴着手套的手象征性地在昏睡不醒的SHINGO脸上挥过算掴他一掌解气,“切!”
“朱夜你真他妈的麻烦。”在我和乾坤切开这个脓肿清创时,孟军嘟哝着。我假装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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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病房,把小狐狸安顿在可以上锁的单间里,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开始打理病房里的事。骨盆伤的病人还活着,不错。骨癌的病人也还活着,真糟糕。抽出病历牌里实习医生写的出院录,还没看内容,我就倒抽了一口冷气:和这小子说过多少遍所有医疗记录绝对不能涂改,否则失去法律效力,有什么事大家吃不了兜着走。但是这张出院录还是抹满了老太婆头上的皱纹一样的划线,旁边的空白处也插进了歪歪扭扭的字。最重要的是,手术日期居然抄错,变成出院前3天才手术,简直是…算了,自己写吧。
头昏昏的,办公室的灯光好象黯淡起来。不,不是灯光,是我自己的眼睛眯着,唉,好想睡。如果现在有一张床,哪怕是挤在楼梯拐角亭子间里储藏室隔壁的一张小床,散发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可以让我安静地睡一会儿。我的鼻子一酸,心里连声骂自己没用,想到哪里去了。收拾起思绪,继续写“…手术顺利,恢复良好,术后10日拆线…”
走廊上好象有什么响动。没过一会儿,实习医生从办公室门框边探出头来:“老师,你去看看加床,他…”
“他怎么了?”我从病史上抬起头来。
“心率加快,那个,震颤,还有,气促。”
“心率多少?神智清不清楚?”我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
“神智?神智呢,我也不知道。”
我没力气纠正他的无知,加快脚步走向单间。只看到一眼,就明白情况很不对头。我用手电筒照了照小狐狸的瞳孔,发现瞳孔几乎扩散到边缘。“打电话拷麻醉科值班、心电图值班、内科总值班。”我对实习医生下了一连串命令,然后叫莉莉:“安定10mg肌肉注射,加大吸氧浓度。把约束带找出来备用。”然后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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