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舞蹈》第3章


如河流,时而平静时而翻腾。翻腾的时候,她企图从遥远的海底电缆线中,呼吸着爱情的呼吸。这时候,她想象柏拉图是他们的朋友。他们曾经结合在一起的肌肤,以及表皮下的神经,都如冬季里的一束迷香,一坛成年的老酒。
现在,凯瑞回到书桌前。书桌上,有她的诗稿和一本精装的艾略特《四个四重奏》。她非常喜欢“一个老人衣袖上的灰,是燃尽的玫瑰留下的一切的灰。”她想象自己年老时衣袖上的灰,该是如何层层叠叠的灰?
夜幕已经降临,凯瑞扭亮枯黄的灯,一艘轮船的鸣笛,犹如一声绝望的呼唤,从遥远的地方随风而入。她喝了一口龙顶茶,觉得自己已从梦中清醒过来了。清醒的她,却仍然不知道自己的思绪是什么混合体。东方与西方,文明与文化,在一切变革时代,吸收与输出都会产生矛盾冲突。
(。。)
阿芒,她的指引者。从一开始他就引领她,让她知道自己有着一个可以引为骄傲的,东方女人坚韧的眼神和温柔的外貌。然而她还知道,她有西方波希米亚人的作风。波希米亚人,在她眼里是真正为艺术献身的艺术家。为此,凯瑞除阿芒之外,还有许多异国他乡的朋友。他们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国家,会从一根匍匐而行的电话线中,来到她的身边。旧金山、纽约、夏威夷、巴黎、莱比锡、东京、罗马、悉尼、香港。这些城市后面联结着汉字,那是一些中国人的名字。
无论母语交谈,还是英语交谈,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一颗中国心。这是凯瑞的宗旨。凯瑞不喜欢那些喝了一点点洋墨水,就自以为了不起,看不起自己从小生长的土地,又赖在国外的人。凯瑞有着浓郁的故乡情结。故乡是她深植于生命的根。
余叶是凯瑞的前夫,曾经也就是这套住宅的男主人。凯瑞住房里的所有陈设,还是从前的陈设。因此前夫的衣橱里,依然塞着他当年穿过的旧衣服。有时候凯瑞喜欢穿上她前夫的衣服,尤其是那件长长的格子细条灯芯绒衬衫。这谈不上睹物思人。前夫虽不再是丈夫,却如同家里的一个亲戚,逢年过节也会在一起吃顿饭,谈谈孩子。他们的孩子已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18岁出远门读书去了。凯瑞每每谈到儿子,都会眼睛发亮、脸发光。那是她一手养育大的孩子啊!母亲的骄傲,只有当孩子有出息时,才是真正的骄傲。凯瑞是个好母亲,可她的形体和外貌依然如少妇般光鲜靓丽。
懂得养身的智慧女人,一般尽可能地不把沧桑留在脸上。她们懂得这世界,是因为女人才灿烂。凯瑞深知此道。她不会像一些女人那样,去美容院做面膜。她什么美容也不做。但她知道女人需以内养外的道理。因此在她家的炉灶上,瓦煲里总有花生米、红枣、椰子肉、猪排、鸡脯、牛肉、鸡蛋、党参、黄芪,加上三碗清水,开始用很旺很旺的大火,随后是很小很小有着持久耐心和兴奋异常的微火。要长时间地煮与熬,起码三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
凯瑞是有耐心的。她常常坐在炉火边闻着香味儿,捧一本心爱的书读。这叫炉火边阅读的女人。也是等待喝香汤的女人。女人常喝香汤,皮肤滋润,脸蛋儿也红润。那年凯瑞住在巴黎十八区,几乎每个休息天都煲汤。
阿芒,一个巴黎某大学的中国教授,行走在巴黎的天空下,如一头垦荒的牛。他要点点滴滴撒下东方文化,留下中国人的真诚。于是那个被书籍和各种电器化设备,塞得满满当当的房间,便是他们曾经生活的房间。他们生活的房间是杂乱无章的。凯瑞常常为找不到自己的东西而烦恼。
“我的梳子在哪里?”凯瑞常朝着阿芒吼叫。阿芒很会欣赏女人。他总是不声不响地坐在沙发上,注视凯瑞因忙乱而脸颊上泛出的红晕。而凯瑞却被阿芒的注视,弄得心里不安。她不知道阿芒在想什么?阿芒坚毅的下巴,头发的层次,锁骨的质感,绷紧的背部,以及双耳的轮廓和耳垂透过粉红色的光晕,都是凯瑞经常赞美的地方。凯瑞与阿芒,他们互相欣赏却又相互猜谜。他们正如艾略特所说:“在时间之内和时间之外的瞬间,不过是一次消失在一道阳光之中的心烦意乱……”
世界与内心1(2)
这会儿,凯瑞身上的男式衬衣和她披散的长发,一同伏在紫褐色的书桌上。她侧着脑袋,目光神秘地阅读窗外远处的景物。谁也不能走近她静止的躯体,不能走近烛光下飞翔的思绪。她的想象行走着,前方的街道以一种透视的方式,向深处延伸。宛如一本打开的书。它的扉页上标明了几处必读的段落,与可以略去的部分。
一个人想要好好生活,然而却不能好好生活。这是不是思想的危害?凯瑞曾经读过《安娜·卡列尼娜》、《红字》以及《红楼梦》、《金瓶梅》和一些流行的性知识书。她读这一类书不是为了寻求刺激,而是为了帮助她好好做女人和好好生活。可是这些书的每一页都是一种建筑,对这种新建筑的扼要解释,在凯瑞读来全是对某个显而易见的传说的暗示。那种暗示,使她悄悄地渴望被男人诱惑,被强有力的肉体占有。然后遭到破坏,卧轨自杀。卧轨自杀,是一种残酷而诗意的死亡。安娜—卡列尼娜还有中国的诗人海子,他们选择了这样的死亡。这样的死亡,使凯瑞不明白活着为什么?活着的实际意义又是什么?
思想是火焰。火焰在凯瑞的脑海里一串一串,使凯瑞的生存条件变得十分恶劣。她开始经常性失眠、头痛和痛经。医生说失眠、头痛是神经衰弱。而痛经是一种积郁,需要释放。医生似乎是那种没有疼痛和苦难感的人,医生的目光带着一丝淫欲。
严冬时节鸽羽般洁白的书页,在凯瑞纤细的手指中翻动。她听不见任何声音,战争在远方。孤独的默读,有时候让她觉得自己很悲哀。悲哀使她打开缅怀之门。她移开书页中的手指,站起来踱步。踱步很容易生出一些浪漫来。浪漫有时候是很美丽,有时候是很险恶和很刺激的故事。
凯瑞看起来还很年轻。年轻的她,走起路飘逸着青春荡漾的气息。这气息使她很黑的眸子,亮晶晶地有神采。而神采使她感到她是上帝按照真善美的美学原则,创造出来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是一个美学原则。你可以欣赏她,却绝不可以亵渎她。
凯瑞为自己是一个美学作品而快乐。她认为一个女人,能够让人爽心悦目终归是一件好事。就像一部书,充满着冲突、矛盾、反差和律动,读者就觉得够味一样。人应该活得够味。无论苦难多于幸福。然而书与思想,让她的内心世界活得很糟糕。她不知道如何调整自己。在找得到的那些常识里,她觉得女人天生爱慕虚荣。她们有的靠英雄和旗帜活着,她们需要松树和鲜花的装饰,使之成为革命女人。她们有的靠爱情和诗意活着,她们需要火焰和浪漫的装饰,使之成为恋爱中的女人。无论哪一种女人,在凯瑞看来都只是世界上一粒游荡的灰尘。这粒灰尘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其动态处于不断地滚动之中。
世界与内心2(1)
凯瑞的住房,确切些说是她父母的房子。已经陈旧不堪。这座上下二层携带一个天井的洋房,留着旧时代的贵族气息。凯瑞居住在西边二楼,东边那户男主人是退休牙医。窗外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广告牌,到了夜晚广告牌上闪烁的霓虹灯,成了不少人的路标。凯瑞楼下那户男主人,为产科医生。产科医生对门的,则是在某个歌舞团吹小号的独居男人。这座洋房总共4户人家,7个人。当然不包括临时居住没有户口的人。
应该说4户人家中,只有凯瑞的家“门前冷落车马稀”。其余的3户,人来客往,常常发出各种不同的声音。因此这座洋房的日常景观,便是牙痛病人的呻吟,吹小号男人的练习曲,或者一支海顿的《降E大调第一小号协奏曲》。还有那些私生子,孕妇们的尖叫声。它们有时一起发出声响时,就如同一部交响曲。
当然,这里的邻居除了牙科医生这一户外,其余的两户都是后来调换入住的。所以,牙科医生是凯瑞的老邻居。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见证人。那时候,凯瑞的父母与哥哥都住在这里。凯瑞的前夫余叶,与她谈朋友时,逢年过节常常拎着孝敬未来丈母娘的礼物来到这里。然后面庞红红的,坐在一只木凳上。他看上去憨憨的,很讨人喜欢。凯瑞当年自然是喜欢他的。喜欢他的英俊帅气,喜欢他的一手好书法。
?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