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皇后传》第126章


文墨跟着垂泪,她面容凄楚,语调颤抖,叹道:“长青,你还要再逼死个儿子么?”长青一滞,心中酸涩难耐,可他仍冷冷问道:“你可能发誓,此生永不会觊觎皇位?”
端华闻言,停住磕头,抬头看向父皇,他正色道:“儿臣能。”他指苍天以为誓,言明若觊觎皇位,则不得好死。
长青这才点头,让他起了,而另一旁文墨早就泣不成声。
是日,长青下旨,另立皇四子端锦为太子。
端华陪着母后用过晚膳,又说了些话才出宫来,他今日一人前来,如今还是一人回去。皓月当空,整条金春大街上空空荡荡,不复当夜的凄厉,他心思满腹,不觉步履更重。
一身影从暗处浮现出轮廓,不待端华开口,那人就径直问他,你可愿做皇帝,端华摇头,答道:“不愿,我今天发了誓。”
那人又问:“那你想做什么?”
端华看着头顶那轮明月,思绪更重,他想做什么?有两个字在他心中藏了许久,此时在嘴边打着转,但他不敢说出口……
第 97 章
端华想要做什么,还得追回到他六岁,也许是更早的孩提时。
从记事起,从来不曾有人在他面前提过母妃,若是他问起,奶娘嬷嬷们都会含糊其辞,只说她死了,可再问怎么死得,就没人敢提了,而首领太监赵公公必然是要责罚那些乱说话之人的。
皇后对他极好,他也喜欢这个母后,可是那种对娘亲的渴求,依然占据着端华心里最深的一块地方,他找不到答案,直到,他遇见了那个疯女人。
第一次见到她,她拼命要去搂宁英,端华只得护在宁英跟前,她看到他模样时,人就怔忪了,凑到他跟前,自言自语道:“实在太像了,你是凌叶眉的儿子?怎么不是呢,实在太像了……”
那是端华第一次听到凌叶眉三字,他正要细问,那个疯女人就被人给拖了回去。
端华后来知道她是父皇的一个妃子,位列贵嫔之位,不过人发了疯,说话颠三倒四的,母后让他们少来为妙,可他哪儿能忍得住,还是时常偷摸去看她,但只敢远远看着,而她也没有再提过那个名字。
六岁那年,他从南书房下了学,自己乱跑,撞进一个空殿,在那儿又遇上这位宁贵嫔,据闻她彼时刚刚病愈,整个人看着萧索,仿佛被风一吹就没了影子。
他一愣,也不知该走还是逃,她却向他招手:“大殿下,可想知道你母妃是怎么死的?”一语中的,端华很想知道!
那天夜里,端华一个人躲在零露殿哭了整宿。
那人告诉他,皇后指使赵忠海溺毙他的母妃,可皇帝却包庇纵容,还命人消去皇后的恶罪,说到最后,宁贵嫔也哭了。
“我与你母妃自幼相识,又是同日进宫,情如姐妹,贵妃枉死,我却无处伸张,还被禁足在这深宫之中,此事真相只怕永不得重见天日了……只盼你能替叶眉讨个公道,除去皇后这个恶人……”
端华那年六岁,对于这个女人的话,不敢全信,却也有些懵懂相信,所以,他留了个心思,将这事存在心里。
怕被人问起那夜的事,他就开始装疯卖傻,只当受了极大的惊吓,后来又胡编个藉口对付母后,而再遇到宁贵嫔时,他们俩是心照不宣。
端华难受极了,却无处倾诉,只得这样一日日沉闷下来,与宫中诸人亲厚,却又带着份别的心思。这一两年,他在前朝走动,慢慢打听出当年的一些事情,而他亦猜到,其中原委定不简单,罪魁祸首恐怕不是皇后,而是隐在后头的那人……
所以,他想做的,是给他的母妃和凌府报仇,让活下来的凌家人沉冤昭雪,可端华找不到机会,只能重重伪装自己,父慈子孝,一派和乐,静静等候时机。
空荡荡的金春大街上,银辉遍地,很是澄明。两人身影拉得颀长,互看了半晌之后,那人嗤嗤轻笑:“我猜,你是想杀了皇帝?”言语之间,有恃无恐,很是放肆。
端华陡然被人猜中秘密,有些惊骇,但也有些隐隐的兴奋,他面上仍故作镇定,并不接话,那人又道:“你若不想做皇帝,怎么杀他?他宁愿将皇位传给那个八岁无知小儿,也不给你,你心中没有一丝怨愤?”
许是受了这人嚣张气焰的影响,端华也没了什么规矩和顾忌,他大胆反问:“你怎么猜到我的心思?又怎么敢……”如此猖狂!
那人笑意更浓,他道:“因为我心里想得,跟你一样的。”嗓音喑哑,透着几分蛊惑和蠢蠢欲动,还有些嗜血的悸动。
“这天下再大,他也有看不着的地方,耳目再多,他也有听不到的东西——作为皇帝,这一点最为可悲,听得看得,都是旁人口中所言,岂不就是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他抬手遥遥一指,正是北边皇城里那座最高大的宫殿,他笑:“你瞧,咱们安安稳稳地在这儿说话,里头的人哪儿能知道得了?”
是啊,谁说不是呢?
咸安宫内,文墨还在为下午的事情生气,长青坐在床榻边,好说歹说,也没见她松动一些。
到最后,他已是极累,倦容满面,不禁长叹一声:“别怪我心狠,只是这事太过诡异,尤其那批死士来历不明,整个大周没几人能办得到,我不得不防,也不得不替锦儿多做打算。”
文墨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此时抬眼看他,那份不安与沉重复又涌上心头,她哀求道:“你就是立端华为太子又如何,我什么时候争过这些?锦儿年纪还那么小,我根本不舍得他再……”
说到这儿,眼泪又止不住地簌簌落下,那些泪水很凉,道尽了一个母亲的心酸。
长青轻轻替她拭去,柔声安慰道:“别担心,我会替锦儿都安排好的。如果,如果到最后,真的是端华即位,我也得为他筹谋。”
他狡黠地眨眨眼睛,一派宽慰安抚之意,岂料惹得文墨哭得更厉害了,长青只得环住她,浅浅一笑:“为了你们母子几个,我做什么都值得。”当年,他的父皇亦是这么做的,虽然,不是为他。
文墨只觉得越发痛楚,她就像是被困在一个暗无天日的阴森角落里,被人推着,一步一步向前,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上,只能默默落泪承 受'TXT小说下载'着一切,亦只能依靠着这个人。
而他,一人面对了这么多……她没有其他,只能尽自己所有,来还给他。
文墨亦拥着长青,熟悉的气息让她一颗惶然无措的心安稳下来,她闷闷道:“我觉得自己真是没用,总是哭,也帮不上你什么,只恨不得是个男儿身……”
长青哧哧笑了:“你若是男儿之身,我还怎么娶你?岂不是要成断袖?于此道上,我倒不大精通。”
他说完这话,文墨自端封死后第一次露出了笑颜,眉眼虽肿,但还是弯弯如月。
长青心底松去一口气,拢唇轻咳几声,喟叹道:“别总和自己身子过不去,你得多为我和孩子们着想,看你这样,我真是担心。”
文墨点点头,她想,自己是该振作些。
至此之后,文墨的身子渐渐好起来,反倒是长青的身子又差了下去。
起初众人还不觉得,只是见皇帝身形又消瘦了些,而精神也略显困顿,不似以往精明强干的样子,他们都当皇帝是遭遇丧子之痛,没有缓过神来。
直到这一年的冬日,某个寻常的朝堂之上,正议完桩要事,诸臣皆等着退朝,皇帝突然就止不住地重重咳嗽。
这声音回荡在崇文大殿里,很是骇然,底下诸臣一时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皆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怔怔看着皇帝。
早有内侍递上一条御用的帕子,皇帝捂在唇边,又是一阵短促急咳。
待那人接过皇帝递来的锦帕时,面色不由惨白,他托着那方帕子,双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浑身不停地哆嗦,连带着音调都是战战兢兢的,像犯下什么大罪,又怕诬蔑龙体:“皇上,您,您咳血了……”
长青目光扫向那方锦帕,星星点点的红色落在明黄锦帕上,很是显眼,他面色亦是一滞,心中生出几分骇然来。
而底下诸人更是大惊失色,齐齐跪下,口中称道:“请皇上保重龙体!”声音很大,响彻云霄。
“退朝——”饶是身体抱恙,长青仍维持着皇帝的肃穆,声音清亮又威严。
他缓缓起身,双手负在身后,慢慢走下台阶,身姿修长又笔挺,像冬日里料峭的一堵绝壁。可没人知道,他每走一步,喉头、胸腔之间的难受之意又增加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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