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痕》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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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初五,阴阳生拣的时辰是卯正三刻大殓,午初一刻进棺。到得三下多钟,安了灵,秋痕便向李夫人灵前哭辞,嘱咐老妇丫鬟看视阿宝。这阿宝虽只八岁,却乖觉得很,见他母亲已死,秋痕也要去,便拉着秋痕的衣袖大哭。大家都已收泪,见阿宝这个情状,满屋的人惨然,又跟着哭。秋痕更是伤心,抱着阿宝道:“我不去,你不要哭。”于是痴珠走了。 
此时新月如钓,痴珠对月独坐,想着李夫人如许做人,竟罹此难,可见天道无知!便懒懒的进房,一夜回来覆去,想起谡如远别半载,荷生出师关外,客边痛痒相关的人,目前竟无一个;回首南边,又遍地黄巾,差不多一年不得家信,老亲、弱弟、瘦妻、稚子,竟不知是何景象。想到此处,真个四大茫茫,侧身无所,才名画饼,忧患如山,不知不觉痛哭起来。 
时已三更多天,累得秃头等从睡梦中各自惊醒,急起探视。痴珠只得说是梦魇。次日一早,教李福磨一盂的墨,教秃头买得白统,写一副挽联,自行带至县前街挂起。秋痕瞧是: 
廿余年往事如烟,记旧日师生,恍见双鬟来问字; 
二千里望夫化石,痛当前儿女,何堪两地共招魂! 
看罢,又流了无数的泪。是日,痴珠便陪了一天吊客,又定下念经开吊日期,刻起讣音,直到上灯回寓。 
秋痕打发痴珠走后,正在灯下替阿宝缝孝鞋,忽见门上的人领着穆升踉跄奔入,说道:“刘姑娘,快看老爷去!龙山失守,我们八老爷殉难了!老爷接着家信,大哭一声,晕倒在地。”秋痕这一惊,好像半天打一个霹雳!大家都也惊骇,赶着替秋痕收拾,骗开阿宝,悄悄的上车。一路淌了多少眼泪。 
到得西院,早听得痴珠号啕大哭。心印、池、萧及秃头等,围着一屋。秋痕这会顾不得什么,拉着痴珠也哀哀的哭。后来秋痕先住了哭,同大家把痴珠拥人里间躺下,把痴珠劝住哭。痴珠谢了众人,就托心印延请十六位戎僧,就汾神庙开起七昼夜经坛。 
到了次日,排设停妥。西院外间,也安了灵。痴珠素服哭奠一番,便赴坛烧香。此夜月色阴沉,纸幡招展,觉得梵语凄凉,灯光黯淡,绝不似寻常鱼鼓经声,便又大恸起来。这日就有同乡过来慰问。以后各营员并通知道了,也有排祭筵的,也有送联轴的,更忙了数日。兼之县前街也在开吊,痴珠万虑千愁,这十数天也疲极了。虽有秋痕、秃头小心伺候,无奈饮食日减下来,直觉骨瘦如柴,身轻似叶;到了谢吊这一日,只喝粥两碗,是夜又呕了数日血,直把两人急得要死。 
痴珠因告知秋痕,决意于三月初十带秃头、穆升,轻装南去看家。秋痕忍着泪道:“这是正理,我怎敢多说?只道路梗塞,是一节为难;再你这样身体,怎禁得起长途跋涉?”痴珠叹口气道:“死生有命,我做我的事罢了!”秋痕默然。痴珠接着道:“我与你总是没缘,故此枝枝节节,生出许多变故。我如今百念俱灰,只求归见老母。”秋痕扑籁籁吊下泪来,说道:“我原说过,祸离更甚于惨别,你有老母,怎的敢叫你不要回南?只我的魂魄,一路附着你走吧!”痴珠道:“这也何必!自古无不散的筵席,百年岂有不折的驾凤?万里一心,遥摇相照;万古一心,久久不磨。你我就不能同生同死,也算得是个同心。”痴珠说到这一句,便咽住了。 
秋痕更是难忍,竟大恸起来。这夜痴珠于枕上得一首五古,留别秋痕。诗云: 
瑶台熟蟠桃,王母初开宴。鸦头簇绣袍,雉尾移宫扇。祥云朵朵来,大会神仙卷。就中拈花人,忽展春风面;小儿从隙窥,偷索手中钏;目成两无言,双心盟缱绻。好词致蹇修,竟已遭神谴;妃子谪风尘,岁星亦不见。一十九年间,沧桑知几变?氤氲使有神,会合旧钗钗。堕落复何言,绿修秋心院!记惜圭壁躬,一作红颜援?所恨磨蝎宫,事变惊闪电。此别岂不伤?此会难相恋。痛如用上刀,快若弦端箭,涕泪双滂沦,襟上千行溅。莽莽并州城,可是阎摩殿?早知烦恼多,何如不相见!正是: 鸳鸯不独宿,难至亦分飞; 
春草江南客,扁舟一叶归。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燕子覆巢章台分手 雁门合镜给事班师
话说鹤仙也没同胞兄弟,只有个族兄,名乔龄,字芝友。原是陇西宁远卫守备,因公革职,此番进京捐复,路出蒲关。鹤仙逆计芝友出京之日,李夫人当已分娩,好教他护送前来。不想芝友到了太原,已不及见李夫人了。鹤仙得了此信,便差四个干弁、两个老家人,星夜赶至,淳恳痴珠替李夫人权厝后,奖阿宝兄妹西来。 痴珠因此决意三月初十回南,把所有书籍古玩并一切衣装,开了清单,悉给秋痕。此时秋痕是领阿宝住在西院,当下将单收过,瞧也不瞧。痴珠又将自己那幅小照付给秋痕道:“这做你画里情郎吧!”秋痕噙着泪,一言不发。阿宝平日跟着李夫人呼痴珠为先生,看了秋痕情景,接着说道:“刘姑娘,你难道不和我先生一起走么?我是要你和先生同送我到舅舅行问去。你不走,我便跟你住在这里。只是先生一人去找舅舅,没你伺候,你也该不过意。”说着,便倚在秋痕怀里淌泪。 两人半晌无名正是肠断魂销之际,给阿宝这一说,便各伏在几上,大恸起来。阿宝含着泪,东边扯手袖,西边牵衣襟,往来跑个不了。此时院中鸦雀无声,只听得客厅“哗喇”一声响,把两人吓得一跳,倒停住哭了。出来一看,原来是顶格年久,塌了一半,将个燕窠跌下,燕子纷飞叫噪。 
正在诧异,忽见秃头进来回道:“李狗头带车来接姑娘,说是他妈突患重病,叫姑娘即刻回家。”痴珠尚未答应,秋痕说道:“我那里有妈!就是我的妈病,要我回去,也待得明日。”痴珠忙接着道:“不是这般说法。你对狗头说,现在李少爷跟着姑娘,明日骗开李少爷,就给姑娘回家看病。”秃头出去说了,狗头没法,只得回去。 次日一早,李裁缝、狗头领着跛脚,坐一辆车,便来门房和秃头吵嚷,要接秋痕。秃头道:“早哩!爷还没有起来。这个地方,是你们说话的所在么?”李裁缝嚷道:“奇呀!你们把我女儿占了几个月,如今他妈病了,也不给他口去看,到底是什么意思?”穆升不待说完,便抢上前道:“放你娘的屁!谁占你的女儿?”狗头冷笑道:“你问那姓韦的!”秃头怒气冲天,忍耐不住,从狗头背后一把揪住,骂道:“你这小忘人蛋,敢怎样撒野!”狗头刚把手来抓秃头,却被林喜带劝带笑,将狗头两只手鳖住,给秃头连刷了五个嘴巴。李裁缝气极,将头向穆升撞来,却被穆升抓住,骂道:“肏不死的老东西,要和我拚命么?赏你一个死!”便将手一掀,摔出门来。 这里看门听差和厨下打杂人等,都一齐跑来,拉的拉,劝的劝,吓得跛脚手足打战,那李裁缝便倒地号啕哭起冤来。狗头只是寻人厮打,却被大家按住手。池、萧两人也起来。痴珠、秋痕在睡梦中听得外面吵闹,不知何事,叫人又不见一个,只得披衣出来。刚走到月亮门,遇着厨子天福,是个急舌,说话不大分明,说是“爷们和吕家的人打架”。数日前汾神庙住了一个吕通判,穆升因他的马常跑人西院,与他家人才有口舌。因此错听了,就不出去招呼,只叫天福传谕穆升不要多事,并唤他进来。 
当下秃头听天福说爷唤,秃头便先走了,穆升、林喜、李福也走了。李家父子晓得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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