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天空》第110章


“什么鸡巴革命委员会,这是哪家的小集团?张普景呢,杨庭辉呢,梁大牙呢,窦玉泉呢?主席台上这些王八蛋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查查他们的历史。一个,两个,三个……十个,二十个,五十个,七十六个,李文彬呢?李文彬是个好同志,哦,李文彬被俘了。都说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找不到证据,一把辛酸泪。李文彬这个人没有斗争经验。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梁大牙这个人有斗争经验。梁大牙成熟了。成则为王,败则为
寇。革命是反右,革命是反左,革命是吃饱肚子,革命是钓鱼,革命是土改。革命是暴力行动。革命是造反,造反有理。有理个蛋。踢开党委闹革命好,就是好来就是好。梁大牙狗日的党委书记指挥不灵了。革命就是要把这些牛鬼蛇神拉下马来,想把谁拉下马就把谁拉下马。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需要高于一切。今天是错误的,明天是正确的。林黛玉不是资产阶级,是革命的敌人。贾宝玉是叛徒,一打就招。贾政是镇压革命的刽
子手。窦玉泉也是。梁大牙是歪打正着的革命者,革命需要歪打正着。正打正着的是神枪手。李文彬不被俘,就要坐主席台。第二排。前排没有他的位置。革命是委员会。把这七十六个人统统拉下去,查查他们的历史,坐老虎凳,用火烧,看他坦白不坦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前排是张普景和杨庭辉,梁大牙没资格,窦玉泉没资格,王兰田没资格。今天是错的。明天是对的。你的是错的。他的是对的。要从战争中学习战争。窦玉泉这个人是个臭棋篓子。不坦白的可以坐主席台前排。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革命不能忘记妇女,妇女是半边天。饿,我饿,饥饿的饿。饿,小米小米南瓜小米,我的好兄弟,我对不起你啊,我不知道你的粮袋是纸屑啊,我坦白,我有罪,我是叛徒,我是反革命,我是牛鬼蛇神,打倒张普景,打倒反
动派,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张普景边唱边喊,时而大笑,时而大哭,笑的时候龇牙咧嘴,哭的时候泪流满面。
窦玉泉静静地注视着张普景的一系列丑恶表演,还是拿不准,这狗日的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五
随着运动的进一步深入开展,连窦玉泉这样沉稳的人也禁不住怀疑起来了。这一次运动经久不衰,而且调子越来越高,难道真的要水远搞下去吗?什么都乱了,交通乱了,生产乱了,教育乱了,外交乱了,医疗乱了,连军队也乱。
这算什么革命?还是大革命,对革命一词纵使有千条万条理解,但是也不能乱啊。
对于张普景的治疗,窦玉泉可以说费煞苦心。在白湖农场住了一段时间之后,他觉得老是这样让张普景乱喊乱叫胡言乱语不是个办法,不管他是真疯假疯,还是送到医院比较稳妥。于是便联系到地方的精神病院。可是医院也在闹命,权威都被弄去当牛鬼蛇神去了,造反派不仅夺了领导权,还夺了处方权,简直是开生命玩笑。
百般无奈,窦玉泉决定冒个险,驱车二百公里,到某团卫生队去找下放在这里的军医院前院长安雪梅,请她想办法。安雪梅一听张普景还活着,大喜过望,第一个反应就是要通知梁必达。
窦玉泉说:“这个不用急,还得保密。造反派现在是暂时把老张忘记了,别走了风声节外生枝。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治病。你看他那个样子,鬼话连篇,要是落到造反派手里,就再也没有活路了。”
安雪梅愁眉苦脸地想了一阵,说:“如果真是精神病,还真不好治。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同家人团聚,感情治疗。小原原和她妈妈也不相信张政委死了,上天入地地找,心都哭碎了。让他们夫妇父女见个面,刺激一下,说不定哪根筋就转过来了。当然,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窦玉泉反复权衡,觉得安雪梅言之有理,的确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倘若此举成功,那就是天大的功德了。于是,如此这般,依计而行。
可是,待张普景夫人汪成华和女儿张原则出现在张普景面前的时候,母女二人哭得死去活来,张普景居然无动于衷,反而还在那里胡说八道,什么祖祖辈辈打豺狼,打不尽豺狼绝不下战场啦,什么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啦,什么现在是你们的将来是我们的啦,什么世界上有四分之三的人民水深火热他有责任啦,等等,其疯癫之状让亲朋好友无不心酸。
汪成华和张原则一边一个架着张普景,一个说:“孩子他爸,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啊?咱们什么也不干了,不斗争了,不革命了,咱们回家吧?咱们活着吧?”一个说:“爸爸,你清醒清醒啊,我是你的女儿啊,你跟着我们走吧,回家吧回家吧。”
谁也没想到,张普景那只抬不起来的胳膊居然抬起来了,居然摇摇晃晃地给了夫人一巴掌,并且咆哮:“我哪里也不去。共产党员四海为家,革命者马革裹尸壮志凌云。谁不让我革命谁就是反革命。来人啦,把这个反革命捆起来,毙了!”
窦玉泉除了跟着落泪,别无良策。
最后还是安雪梅灵机一动:“报告张政委,军党委定于三月十八号召开训练誓师大会,梁必达同志请你立即返回军部,主持会议。”
张普景似乎听明白了,慢慢地转过头去,仰起脸,睁开一双混沌的眼睛,狐疑地看了看安雪梅,又看了看窦玉泉,再看看老伴和女儿,突然态度十分坚决地说:“不行,梁大牙好大喜功主张树假典型,瞒上欺下,祸国殃民,他的检讨避重就轻,不过关,他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会议。”说完,又恶狠狠地盯着窦玉泉:“还有你!”
窦玉泉赶紧说:“是是是,我们一定要认真反省,深刻检讨。”六
令安雪梅始料不及的是,她的灵机一动,竟然会带来那么大的麻烦。
以后出现的情况是,张普景顺从地接受了窦玉泉和安雪梅的安排,秘密回到D市,虽然原来的房子已经被抄了家并贴了封条,临时住在军部修理厂一个废旧的车间里,但是,张普景并没有在意。只是在着装上出了问题。张普景一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的军装,找来找去都是一堆擦机器用的破烂抹布。张普景犹如困兽,大喊大叫。
没有办法,张原则只好找战友借了一套型号差不多的男式军装,把自己的领章帽徽扒下来给老爹缀上。
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张普景穿上那身勉强合体的军装,反复照了几遍镜子,然后就吵吵闹闹地要下部队,要开会。那几天安雪梅和窦玉泉也各自找借口留在军部,想方设法搪塞,均告无效。
只好继续糊弄。安雪梅说:“离开会还有半个月时间,张政委先休息休息再说。”
张普景暴怒:“胡说,三月十八号,就是明天。”
窦玉泉和安雪梅顿时傻眼了,这一谎真是撒得无比糟糕,你说他神志不清吧,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开会是三月十八号,而且就是明天。
“司令部和政治部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准备好!什么工作作风!”张普景怒上加怒,一脚把面前的小桌子踢翻了,开水瓶和茶杯滚了一地。
汪成华再也绷不住劲了,抱着安雪梅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个样子,可叫人怎么活啊?”
女儿一边收拾破碎的东西,一边暗自饮泣。这边刚刚收拾利落,那边张普景又把镜子砸了:“敌人,汉奸,日寇,蒋匪帮,都给我滚!你们这些饭桶,会议材料在哪里?为什么不布置好会场?为什么不能按时开会?我撤了你们!”
没有人再说话了,任凭张普景大刀阔斧地搞破坏。
那天,窦玉泉在张普景的家里一共抽了四根烟,最后他决定去找主持工作的代理军长朱预道谈一次。
会见是在绝密状态下进行的,张普景的老伴汪成华和女儿张原则以及安雪梅也参加了。先是汪成华泪流满面地介绍张普景的情况,安雪梅补充,朱预道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最后是窦玉泉发言。
窦玉泉说:“大家都是老战友,我们靠了边,就你能帮忙了。
我看老张问题严重了,这个会不让他开,大家是没法安生了。也许,这是个契机,让他做一次报告,没准他能清醒过来。”
朱预道说:“老窦,请你体谅我的难处,现在是文化大革命,我要是安排这个会,他一通胡言乱语攻击文化大革命,让上面知道了,我死罪难逃。”
窦玉泉说:“我们希望你做的,就是把大礼堂借一个上午。”
朱预道说:“你说得轻巧,既然要开会,下面总得有人吧?总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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