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天空》第111章


窦玉泉说:“我们希望你做的,就是把大礼堂借一个上午。”
朱预道说:“你说得轻巧,既然要开会,下面总得有人吧?总得有灯光吧?总得有麦克风吧?总得布置主席台吧?这么轰轰烈烈地一搞,这里的事情还没完,那边造反派就来扒我的皮了。这事万万做不得。”
窦玉泉胸有成竹地说:“老朱你想得太复杂了。他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开这个会只不过是想稳定一下他的情绪,当然也不排除有奇迹发生的希望……现在,别的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他既然神经失常,我们也就用不着按正常思维进行。会场上可以没有一个听众,他眼睛不好,看不见,灯光只打在主席台上,给他演空城计。麦克风可以摆几个,可以不接电源。但是,掌声要有,从过去开大会的录音带里剪辑,到时候看我的手势,我竖起一个指头,鼓掌,我竖两个指头,热烈鼓掌,我竖三个指头,长时间热烈鼓掌。不能让电影队插手,管灯光扩音的,另外安排人。
老朱你打电话安排梁尚武、陈晓俞、俞晓陈、窦挺进、窦前进、岳子影他们几个速回D市探亲。张原则已经在家了,东方红和姜晓燕也尽量赶回来,会场上的一切活动由他们保障,实在不行了还可以坐在主席台后排蒙蔽老张。”
窦玉泉列出的这个名单,都是原凹凸山分区和原二师主要领导的孩子,现在多数在K军服役。梁尚武和陈墨涵的儿子陈晓俞、窦玉泉的一对双胞胎女儿窦挺进和窦前进在六十年代末当了兵,如今陈晓俞已经是连长了,梁尚武在团里当参谋,窦挺进在二师医院当军医,窦前进在二师通信营当技师。梁尚武的妹妹东方红和陈晓俞的弟弟俞晓陈以及张原则——她最终选择了梁必达叔叔给她取的名字——也于七十年代初参军,俞晓陈在下面部队当副指导员,东方红和张原则以及姜家湖的女儿姜晓燕都在上海某军医大学读书。岳子影是朱预道的女儿,“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因为种种原因,岳秀英同朱预道分居了,而且武断地将女儿的名字由朱子影改为岳子影。现在,老的老了,倒的倒了,跑的跑了,还有几个在台上,也是苟延残喘,大的行动,是该动用这些后备力量了。
但是,朱预道却坚决不同意,说:“孩子们本身已经抬不起头了,大家都在忙着划清界限说清楚,还让他们参与这件事情,太不理智了。”
窦玉泉说:“老朱你搞清楚了,这里也有我的孩子,而且是两个。跟谁划清界限?跟我们这些人划清界限就是革命啦?混账逻辑。就是要让他们来,看看运动搞成了什么。”
朱预道仍然抵制,说:“不行,这样太冒险了,我不能因为老张犯了精神病,我也跟着犯精神病。这简直是开玩笑。”
窦玉泉严肃地说:“这不是开玩笑,这是挽救同志。朱预道同志,我跟你说,你同意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我们反正是下台干部了,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要是不同意,我也能把你拉下来,大家一起当反革命算球了。”
朱预道火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别忘了,我身上也有五处伤疤。我怕什么?”
窦玉泉冷笑:“可是你好了伤疤忘了疼。”
安雪梅和汪成华一看两个人吵了起来,赶快和稀泥。汪成华说:“算了算了,老朱也有他的难处,老窦你别坚持了,不要因为疯子疯话坏了大事。”
窦玉泉阴沉着脸说:“你们回避,我单独同朱副军长——朱代军长交涉。”
汪成华还想说什么,窦玉泉不耐烦了,摆摆手说:“你们到里屋去,我们谈工作。”
女人们都退出了。
僵持。对峙。
“老窦,你想怎么样?”
“无他,就是要借你的——也是我们的大礼堂。”
“非如此不可吗?”
“非如止匕不可。”
“你也神经了吗?”
“没有,我很清醒。我清醒地提醒你,对局势要有个正确的认识。山不转水转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朱,”窦玉泉站起身,背起手,踱了两圈,看着朱预道,“老朱,我们共事三十多年了,今天我跟你掏心掏肺地说一句话吧。对于这场运动,你陷得太深了。这三十多年来,我参加过各种运动,挨过整,也整过人,人家整我有整对的,也有整错的。我整人家,也是有对有错。可是,运动不可能永远搞下去,过了今天,还
有明天。想当初,在凹凸山的时候,你和梁必达也是九死一生,可是你们活下来了,李文彬却死了。李文彬是怎么被俘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天不知地不知,还是你知我知。老张疯了都知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今天高高在上,也许明天就一落千丈。凡事得把握个分寸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啊……”
这番话听得朱预道冷汗淋漓:“老窦……你……”
窦玉泉摆摆手,接着说了下去:“在对待同志的问题上,你是有不光彩的行为的……你别激动,我讲完了你可以驳斥。梁必达和陈墨涵被发配,张普景疯了,几个师长政委七零八落,这个时候,只有你一个人还在耀武扬威。你说,一起闹革命的那么多人,难道就只剩下你一个人是惟一的正确路线的代表?滑天下之大稽。喝口凉水冷静地想一想,这些人都倒了,你的江山能坐得稳吗?你是坐在火山口上哦同志哥。你就不怕明天又是一场新的运动,你就不怕梁必达东山再起?这绝不是没有可能。何必呢,与其跟江古碑搅在一起过这种众叛亲离提心吊胆的日子,还不如种田轻闲。当然,我不是说叫你撂挑子。这个大礼堂你今天借了,我拿我三十年斗争经验保证,惹不出祸。我把话说得浅薄一点吧,借,你是在大家最困难的时候做了一件最了不起的事,在张普景这里,在梁必达那里,在我们这些老同志面前,这件事是你的一笔积累。不借,你就是我们全体的敌人。我今天说
这些话,是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的,你可以把它整理出来交给江古碑,看他能把我怎么样,我——无所谓!”
朱预道的防线彻底崩溃了。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他想到了凹凸山的月亮,看见了一片血火硝烟,听见了夜半枪声。良久,他抬起头来,双眼迷离:“老窦,你安排吧,我……我尽最大的努力保护。”七
张普景梦寐以求的“训练动员誓师大会”如期召开。
走向主席台的时候,跟在后面的窦玉泉注意到了,在一片掌声中,张普景目不斜视,昂首挺胸,步履如常,缓慢沉稳,右臂还煞有介事地夹着公文包,两只手虽然不灵便了,但仍然一如既往地一上一下地轻轻拍打,侧脸向会场扫视,矜持而又庄重,尽管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虽然有梁尚武等人坐在主席台后排充数,但张普景根本就不在意他们的存在——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在这样的场合他绝不会东张西望,更不用说点头哈腰跟谁寒暄了。
尤其令人惊疑的是,张普景准确地走向了前排右侧第二个位置上,从容落座。这个位置过去一直是他的——左右第一个位置是给军区和总部首长预备的,如果没有更高的首长,那两个位置就撤掉,由梁必达和主持工作的第一副政委张普景分踞左右核心位置。
现在,窦玉泉和朱预道分坐在张普景的两边。窦玉泉像过去那样,向张普景侧过身子说:“人到齐了。”
张普景面无表情地问:“梁必达同志呢?”
窦玉泉回答:“总部临时来了个电话,梁军长接电话去了,由朱预道同志主持。”
“哦,”张普景哦了一声,微微偏了一下脸,说:“他没有资格。”
然后就压了压面前麦克风的脖颈子,习惯性地举起右手,用食指和中指弹了弹麦克风,又侧耳听了听:“嗯,怎么没声音?电影队!”
窦玉泉赶紧向后做了个手势,张普景又敲了敲,这回听见回响了,便欠了欠屁股,推了推公文包,先隆重地咳嗽一声,然后对着麦克风,庄严地宣布:“同志们,现在开会……”
这套程序完全是张普景过去的正常风格,看得众人莫不心惊肉跳。
“今天这个会,我想谈一个问题,就是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问题。文化大革命,很有必要。同志们要深刻理解文化大革命的意义。第一,它是无产阶级的文化大革命而不是资产阶级的文化大革命。什么叫无产阶级呢,就是一无所有的阶级。但是,并不是说一无所有就是无产阶级。无产阶级有两层涵义。一是客观上的,没有资产,一穷二白。二是主观上的,没有私心,有共产主义远大理想。朱元璋是个叫花子,一裤裆清风,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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