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连》第83章


佟雷猛然扣动扳机,随着枪身不停的抖动,一串串愤怒的子弹射向飞贼。他牙关紧咬面目痉挛,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陈友浑身战栗,死死抱定枪架,像个铁橛子稳稳钉在下面,始终保持着平衡。
面对急风暴雨般突如其来的子弹,原想乘虚而入捞一把就走的飞行员先是一愣,接着如梦方醒,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平静得像加利福尼亚庄园一般的小高地,怎么会劈头盖脑射来夺命的弹丸。看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三十六计走为上”。匆忙中,他投下炸弹拉起机头,斜刺里向高空钻去,没飞多远便被准确的炮火击中,一片灼热的巨浪蒸腾而起,整架飞机连连翻滚掉进深山。这个事与愿违的可怜虫只觉得眼前一黑,轻飘飘的身体仿佛被一股强大的浮力托住,像小鸟那样张开双臂,离开座舱,七零八落飞向空中……
炸弹带着呼啸直奔机枪阵地。
“快隐蔽!赶快隐蔽!”沈长河和张志峰看得真切,几近歇斯底里的大声疾呼,恨不能一步跨过去,把那两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按倒在地。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烈火和浓烟再次遮住了整个小高地,枪声骤停,人影全无,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当战场上的炮声像大潮般退去的时候,烟消云散,山林又恢复了往常神秘的模样。战友们呼喊着,朝那块饱受战火洗礼的不屈的机枪阵地涌去……
佟雷牺牲了!
陈友也牺牲了!
他们同时倒在了自己的阵地上,倒在了老挝的土地上,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轰轰烈烈又无声无息地走了。
“副指导员!副指导员!”
“铁匠!班长!”
张志峰两眼冒火,发疯般抱住佟雷渐渐冷却的躯体,不知所措地用手胡乱堵着仍在喷涌鲜血的伤口:“佟雷!佟雷!雷子兄弟,好兄弟,你不能走啊,你不能死啊,你不能啊!”张志峰五官扭曲、面色苍白,心都碎了。
就在短短的几分钟里,世界竟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刚才还谈笑风生、欢蹦乱跳的佟雷,转眼间就血肉模糊、毫无生气地躺在自己怀里。难道死就是这样简单吗?他不相信,简直就像做了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沈长河掏出手绢,轻轻擦去烈士脸上的血迹和烟尘,心痛欲裂,颤抖着说:“佟雷呀佟雷,你不该走哇,你是指挥连的骄傲,是祖国的骄傲,是我们的英雄!”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这个从未见过他流泪的汉子终于无声的哭了。
杨团长分开悲痛的人群疾步闯了进来,紧紧抓住老首长的爱子尚有余温的双手,久久握着,握着。他半信半疑地试试脉搏,一句话都没说,缓缓起身,仰天长叹。
张小川伏在周排长肩头,早已哭成了泪人。
小猴“淘淘”躲进刘振海怀里,惊恐地四下张望。
刘文强忍住眼泪,一字一顿地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副指导员,你没走远,我们永远想念你啊!”
然而,佟雷已经永远听不见战友的呼唤和哭声了,他的的确确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而且走得那样从容,那样壮烈!
魏立财几度昏厥,陈友的牺牲使他痛不欲生,他扑在兄长的遗体上,谁都扯不开,滚得全身都是血,失神的目光呆呆望着“铁匠”那张依旧带着笑容的脸,口中喃喃自语:“回去怎么跟咱爹咱妈交待,怎么跟咱爹咱妈交待呀——”
许志宏取来自己崭新的军装,他们要为永别的战友尽最后一点心意。
战救车来了,伤员上了车,死者也将同车被运往野战医院临时停放,张志峰代表全连亲往送灵。
王怀忠集合列队,率领全连庄严宣誓:“打败美国佬,为死难的烈士报仇!”
“等一等!”随着嘶哑的喊声,金亮头扎绷带踉跄而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捧着一个小纸包,高高举过头顶,“张副连长,把这个给副指导员带去吧,他永远是我们中国军人!是我们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的一员!”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纸包被打开了,里面是他珍藏已久的那副鲜艳的红领章和红帽徽。
啊!祖国!
啊!中国军魂!
战救车开动了。
沈长河大喝一声:“敬礼——”
'奇·书·网…整。理"提。供'正文 第十一章 血染山林(四)
快要落山的那轮红日把西边天际涂抹成一片血红,远方隐隐传来隆隆的雷声,一层厚厚的乌云渐渐挤了上来,使晴朗的天空慢慢向后退去。
安静从手术室走出来,把脸仰得高高的,习惯性地眯起眼睛望着头顶上的天空。从上午到现在整整八个小时,她没离开过这个抢救中心。长时间低头工作使她脖子酸痛,两肩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磨盘,又涨又沉。这个姿势可以缓解局部疲劳。
陆续送来的伤员经过紧急分类、包扎,手术后得到有效的救治,有的保全了肢体,有的挽回了生命。野战医院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中高效运转。
李军医从病房那边走过来,一眼看见安静。
“小安哪,累了一天,手术结束可以歇会儿了,看看,小脸儿都绿啦。”
“李大姐,你也够辛苦的,一天没拾闲儿,晚上又是夜班吧?”
“我是铁打的,没事。”天性爽朗的李军医满不在乎一摆手,“哎,对了,刚才我在办公室那边看见一个人挺面熟,好像是你们小佟连队的张志峰。当时送伤员送烈士的车挺多、人挺乱,没看清,听说今天416仗打得很残酷,你是不是过去问问?”
“真的吗?”安静激灵打个冷战,“我赶快看看去!”
李大姐的话使安静心头一沉,马上产生一种不祥的预兆,暗忖:前面打得这么热闹,他跑来干什么?会不会看错了?也许是真的,送伤员?送烈士?可是危重手术名单里没有指挥连的人哪,不管怎么样先找到张志峰再说。
“安静。”经过院部前的小路,老院长站在办公室门口向她招手。
安静答应一声,有些紧张,满腹狐疑地走过去。静悄悄的,医院黄政委也在屋里,还有一个人抱着脑袋坐在一边,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果然是张志峰。她心“怦怦”跳得厉害,血液直往上涌,脑子里“嗡嗡”作响:难道真的出事了?不会吧?不会的!安静预感到凶多吉少。
她抢上一步,抓住张志峰的肩膀:“张志峰,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干什么来啦?”
张志峰眼圈红红的,注视她一下,痛苦地合上眼,又把头深深低下去。
“说话呀!说话呀!”她用力摇晃他,“到底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老院长一步一步走过来,两手扶住她的肩,又抚摸她的头发:“安静啊,孩子,你要坚强些。”
安静惊恐地推开慈祥的老院长,连连后退:“你说什么呢?什么坚强些?为什么?”
“佟雷同志牺牲了。”黄政委的声音很低沉、很难过,小得只能自己听得见。
“什么?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安静原本发涨的脑子全乱了,腿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仿佛一下子掉进冰冷的、暗无天日的黑窟窿里,脚底凉嗖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她好像没听清,又像是听错了,或者黄政委根本就没说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完全是自己耳朵里的自鸣!牺牲?牺牲是什么意思?就是死了,就是从此以后再也见不着了,就是永别了吗?!这怎么可能呢。安静的脑袋快要炸裂了。
“佟雷是牺牲了,很英勇、很壮烈!”老院长上前两步,复又搂住她,“勇敢点,孩子,你应该感到骄傲!”
安静再一次挣脱开,转身揪住张志峰,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你说!你说!佟雷在哪里?到底怎么回事,他不会死的,对不对?”
张志峰再也抑制不住了,泪流满面嗓音颤抖:“安静,你冷静点,我那好兄弟,雷子兄弟,他、他在今天下午的战斗中壮烈牺牲了,他已经不在了!”
安静跌坐在椅子里,她哭了,哭得那么悲、那么痛、那么伤心、那么可怜。现在她终于相信了,她那青梅竹马、日思夜想、牵肠挂肚、时常梦中相见的雷子哥,真的离开了人世、离开了她。
得到消息,办公室门口很快挤满了人,有医护人员,也有伤病员。小吴早已泣不成声难以自恃,几番想冲进去同安静抱头痛哭一场,以发泄自己的悲痛,表达对挚友失去亲人后最真挚的情感。可是,战友们拦住了她,此刻,大家都非常理解安静的心情,不愿看到更加使人心痛的场景。人人都在暗暗落泪。
过了许久,安静停止了抽泣,仰起脸,把头发甩到脑后,茫然地问:“他在哪?”
“在太平间,还没有整理遗容,想征求你的意见。”黄政委小声说。
“我来吧。”安静摇晃着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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