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死亡》第114章


这个白天从早到晚他都准备如何向首长汇报公母山之战,不是汇报自己如何英勇善战,而是要向老人讲634高地之战,讲刘宗魁和上官峰,讲C团三营那些死去的和活着的英雄们的事迹。
晚饭后六点他上车出发,仍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得更好。不!他是太激动了。
一辆黑色的本田轿车无声地在穿过一条条寂静的街巷,将他送进一所似曾相识的院子。所以会这样,后来他想这类院子是他童年时就熟悉的:院子外面的墙是灰色的,没有特点的,车子驶进去后,你会发觉其实里面空间很大,有着外貌同样是灰色的楼、一些皇家气派古色古香的庭园与花木。车子在楼门外台阶下停住,一名参谋军官引他下车,经过一条长长的铺着旧地毯的走廊,他被引进首长家的客厅。值班参谋让他坐下等一会儿,就走进客厅另一端的一扇门,不见了。
江涛坐下来,努力让激动的心平静,看首长家的客厅。客厅很大,但除了地下铺有一块覆盖了全部地面的紫红色新地毯外,和他家当年曾经有过的大客厅没什么区别。和下面许多首长家的客厅比起来,这位在国内外享有巨大威望的首长的客厅未免过于简朴了。
一位女服务员无声息地走过来,给他上了茶,点一点头,又声地消失了。
江涛等了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在他的感觉里比二十年还要长,还要难熬。他是怀着激动的心情来的,长久的等待让这种激动打了折扣。他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去又站起。有一忽儿,他都怀疑自己会一直被扔在这里,不但见不到首长,甚至也不会再有人想到他,走出来招呼他了。
首长就在这时走出来了。他是突然从客厅另一端的门里走出来的,事先没一个人提醒过江涛,事后也没有谁跟着首长走进客厅。江涛此刻已是第二十次站起来了,一眼瞅见这位几乎每日都会在电视要闻中出现的首长就远远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竟然有一点不知所措了。到底很快地反应过来了,他“啪”地一声立正,举手敬礼,大声说:
“报告首长,陆军L师师长江涛奉命来见!”
首长没有回答他,他分明刚吃过饭,脸红扑扑的,眼睛明亮。走出那扇门后,一眼瞅见江涛,他像是吃了一惊后又想到了什么,站在那儿,用那双仿佛被蒙了一层水光的湿润的眼睛直视着江涛一会儿,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然后,他放松地在靠近门的一张单人沙发里坐下了,很随意地、像是大人招呼孩子一样朝江涛招了一下手,说:
“过来。……你就是××的儿子?是有点像。……好了,别站着,坐下吧。”
江涛走过去,在一张比想象中离首长更近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位首长面前表现得如此紧张和拘谨。
首长几乎立即抽起烟来。
“到了几天了?”
“两个星期。”江涛坐直身子,从作战图囊里拿出自己准备的汇报材料,“首长,我是不是现在就汇报?”
首长轻轻摆了一下夹烟的手,仍注意地望着他。
“嗯。……不。我要你来,就是想看一看你。……你不知道,你妈生下你那一年,你爸还让我帮他给你搞过奶粉哩。那时候,奶粉可不容易搞啊。”
江涛的眼泪猛然湿润了。他本不想和首长“套近乎”,但首长主动提起了旧事,他不由自主就感动了,说出了妈妈让他说出的话:
“伯伯,妈妈让我代她问你好。国事繁忙,你要多保重身体。”
首长“哦”了一声,微笑着,眼睛里的水光越发明亮了。江涛一刹那间想道:老人正处在饭后常常会出现的愉快、温柔、怀旧的心境里。这时的他根本不像是一位以威严闻名全军的首长,而像是一位普通的长者。他的另一个感觉是:今晚他不需要汇报什么了,对于公母山地区发生的战争,首长可能早就清楚了。老人要他来,真的可能只是想见见他这位在公母山之战立下功勋的××的儿子。
“你妈妈还好?”
“她很好。”
“你们弟兄姐妹几个?”
“就我和妹妹。”
“唔。……”
一场愉快的、叙旧式的、江涛以为时间会持续很久的谈话刚开始就被打断了。一个级别相当高的参谋军官——后者也经常在电视要闻上出现——突然走进客厅,一步也不停地走到首长面前,俯下身子,悄悄地在老人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首长的面容没有变。他的神情本来就是大气的,国家世界的大事都在掌握之中的,现在他还是这样一种神情,但是方才和江涛谈话时悄然浮动在他脸上的那一点轻松的油彩似的亮光却消失了。现在的他又像人们在电视上常见的那样平静、威严,不动声色中潜隐着一种只有肩负天下大任的人才会有的简单、冷峻、令人望之生畏的精神力量了。
“通知外交部发表声明,××地区发生的事态与我国的国家利益密切相关,我们绝不会听之任之!”
参谋军官简捷地回答了一个“是”字,转身走出客厅。首长刚刚把目光转回到江涛身上,又一名文职人员匆匆走来。
“首长,我来了。”
“外电有什么报道?”
“他们怀疑我是否真有能力维护我国在××地区的利益。”
首长眉头微皱,沉思有倾,直视他一眼,目光明亮:
“通过有关渠道,向海外报纸透露一条消息,说我国潜艇正在××海区出没!”
文职人员望着他,停了一瞬,问:
“外国记者询问此事,如何回答?”
“‘无可奉告’。”
首长已经站起来了。一名女服务员走来给首长穿上一件外衣,又有两名军人——首长的警卫和秘书走来,一左一右站在老人身边。文职人员将首长的话记在随身携带的一个很大的簿子上,抬头,说:
“我马上去办!”
首长点点头。文职人员走了。首长站立,江涛也跟着站起。这一忽儿,首长重新把目光移到他身上来。
“好了,七点钟我要去见一个外国代表团。你眼下刚到L师当师长?……那个部队好,是红军的老底子。要好好干。……回去问你妈妈好。哦。……?”
首长边说边向门外移动脚步。江涛跟着他走到门外,看他上车,车几乎一下就开走了。
……这天夜里,因离家太远,江涛仍是在总部招待所里度过的。躺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江涛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回忆首长接见他的全过程,惊讶地发觉公母山之战带给自己内心的、如同岩浆一样一直在沸腾的激烈与感动,突然消失了。
他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正是首长接见他的几分钟里自己见到和听到的一切,使他不再只是用自己的目光、也仿佛能用首长的目光回顾公母山之战了。他第一次深切地意识到:事实上在这位肩负着国家民族前途命运的首长的目光中,在他的心里,他的生活中,国与国之间的和平与战争每日每时都在进行,战争是整个地球范围的战争,和平也是整个地球范围内的、由从没停息过的战争支撑或者掩饰下的和平。在这样一种目光下,无论公母山地区的那一块国土还是公母山收复战斗,都是地球上时刻都在展开的、巨大的动态的战争与和平棋局上的一个小小角落和小小事件,公母山地区的硝烟与战火,只是人类占据的广大陆地、海洋、天空间燃起的一缕轻烟。对他来说,公母山战争现在没有、将来也永远不会过去,但对于这位首长和中华民族保家卫国的历史而言,它却早就过去了。首长接见他,或者就是想见见他本人——××的一个因公母山之战名声大噪、引起了他的回忆和兴趣的儿子——而已。
第二天早上他回了家。
家里也发生了很多变化,年初妹妹和妹夫离开北京,到南方经济特区办公司去了,只剩下母亲一人,显得空荡荡的。自从婚后搬出这幢小楼,他很久没在自己房间里睡过了,床显得小,气味也异样了。等母亲也用“那一小仗”来称呼他刚刚经历的战争,江涛的心绪完全变坏了。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军人是不幸的,你可能因为一辈子打不上仗而无法建树功勋,更可悲的是你即使参加了一场战争,九死一生,仍然得不到过去年代的军人们得到的荣誉。……军人在这个时代变得不重要了,你可以沿着职业的阶梯升到最高一层,却依然是一位默默无闻的人物。……”夜里,望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他这样想。
但就是这样思考的时刻也不多了,它们突然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还是走下战场后他躺在林间想过的那件事。“……你必须活下去。可是怎么活下去呢?”静静地躺在床上,他才想到,自己的战后生活真地开始了。
第二天晚上,他放下碗筷,百无聊赖地走进客厅,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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