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之眼》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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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0年10月19日,小万年的满月酒从早晨吃到晚上,易元吉家吊脚楼所在的整面山坡都飘荡着酒香,那是刺梨米酒特有的味道。
夜阑人静。
早已酩酊大醉的易元吉也睡下了。易元吉的妻子,一位本本分分的苗家女子,最后进到疆提的屋子,爱怜地看了看小万年,默默地离开,服侍自己的丈夫去了。
疆提看着怀抱里熟睡的儿子,眼睛里却是一片茫然。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自己离开了傅恒,却没有获得想象中的自由。只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挪到另一个笼子。她不知道自己的继母囊占是死是活,不知道贾亚希玛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的后半生会如何度过。自己曾经为人断生断死,却断不出自己的未来。那几枚铜钱仿佛一下就失了灵气。
满山酒香中,另一种香味丝丝缕缕。那是沙漠玫瑰特殊的奇香,那香是无法掩饰的。贾亚希玛对沙漠玫瑰的香味有一种特殊的敏感。翻过山崖的贾亚希玛已经看到了远处透出的烛光。沙漠玫瑰的香味就是从烛光处飘过来。刹那间,贾亚希玛泪流满面。贾亚希玛曾经向梵天起誓不再流泪,可是,在看到那片烛光和闻到沙漠玫瑰香味的时候,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贾亚希玛向着烛光奔跑,荆棘划破了衣服,划破了手臂,划破了面颊……贾亚希玛只是奔跑,只是奔跑!
那片烛光看起来很近,走起来却很远。
奔跑中的贾亚希玛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贾亚希玛用双脚,乃至双手,甚至躯体丈量着自己和那片烛光间的距离。连滚带爬地接近了那座吊脚楼。
遍体伤痕,满脸血迹。贾亚希玛抓住楼梯的扶手,支撑着全身的重量,喘息着。
小万年躺在摇篮里,睡得正香。
疆提手托着那只青铜兽钮莲花砣,眼前浮现出父亲的形像。宫里雁得意地用左手举起那只铜砣说道:“好好看着,千万别眨眼睛!”宫里雁旋下兽钮,放入太极玦,将兽钮扣在铜砣底部,轻轻地旋转。当那朵莲花绽开的时候,花蕊处的钻石璀璨夺目。那颗钻石实在是太大、太美了!宫里雁哈哈一笑,随手将那只绽放成莲花状的铜砣递给疆提,“这个给你当玩意儿吧!那个商人真是个笨蛋,这么好的钻石,居然弄了这么一个破玩意儿来配它!”疆提接过铜砣,照着父亲刚才的方法旋转接在底部的兽钮,莲花渐渐合拢。“小心!别弄坏了玉—那是钥匙。”宫里雁提醒道。
钥匙,钥匙。疆提先将铜砣放进一个包裹。然后摊开另一只手掌,一黑一白两条小鱼恰恰是一幅太极图。黑白双鱼的太极点处各有小孔,有红绳穿过。黑白双鱼分开,白鱼挂在自己项上,黑鱼套在小万年稚嫩的脖颈上。
易元吉的妻子并没有睡着。楼梯上的异响让她警觉。她顺手抄起一根木棒,屏住呼吸。从门缝里向外面观望。
沙漠玫瑰的香味越来越浓。贾亚希玛走过易元吉和他妻子的房门,走向隔壁的烛光亮处。
易元吉的妻子没有做声,轻轻地开门,拎着木棒跟在那条黑影后面。
贾亚希玛靠近那扇透着些微光亮的门,从门缝里瞧过去。
烛光下,疆提暗自垂泪。突然听到有人轻唤自己的名字。疆提抬起头,似乎愣了一下,她不能判断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疆提!疆提!”贾亚希玛轻声呼唤。
疆提起身,开门。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突然凝固。
门里门外,两个人都惊呆了。片刻的迟疑,两人迅速扑进对方怀里,死命地拥抱。仿佛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一般。各自的泪水很快打湿了对方的肩头。
易元吉的妻子拎着木棒,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却不知如何是好。
一支火枪在暗中瞄准贾亚希玛:“你是什么人?”易元吉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本来易元吉已经醉倒,睡醒一觉之后酒劲也消了不少。恍惚之中听到了妻子的动静。猎人特有的警觉让他蓦然清醒,悄悄地摸了枪跟了出来。妻子看到的,他也都看到了。
丈夫的出现让妻子放下心,手中的木棒滑落,地板发出沉闷的一响。
贾亚希玛和疆提错愕不已。疆提拉了贾亚希玛一下,自己闪到前面,胸口对着枪口:“他是我的情人。要杀,先杀我。”
“我不杀你,你是我老婆。”
“我不是,你知道的。”
“可在别人眼里,你是。所以,我要杀了他。他让岜沙男人蒙羞。”
“你不能。要杀,先杀我。”
对峙,僵持。
易元吉的枪口低下,一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猎人,这还是第一次将枪口指向人:“那就让他走,再也不要来这里。”
贾亚希玛高声说:“让他打死我!我不走!除非你跟我一起走。”
易元吉再次举起枪。
疆提很沉着:“他说的没错。要走,我和他一起走。”
“不行!”易元吉断然拒绝。
“为什么不行?我和你,原本就没关系。你收留我,做假夫妻,那些人也没有白找你,他们给了你银子的!”疆提说道。
易元吉语结,想了一会儿说:“他们说,这孩子是我的,会给我传宗接代。这孩子是我的,我办了满月酒,孩子是我的。”
疆提看那孩子。孩子睡得正香。
“要走,你们走!孩子留下。要不,我也不想活了。先杀了你们,我再自杀!怎么办?你们想好!”易元吉在固执地守着所能接受的底线。
疆提走到摇篮边,抱起小万年。
易元吉的妻子突然冲进来,扑通跪倒在地,不住地叩头,嘴里反复念叨一句话:“求求你们,把孩子留下。求求你们,把孩子留下……”
贾亚希玛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
疆提的眼泪流出来,抱着小万年跪倒在易元吉妻子面前,将襁褓中的孩子递到那女人手中:“大姐,这孩子……就拜托给你们了!”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女人双手托着襁褓中的婴儿,像是托着自己的命。同样泪流不止:“谢谢!谢谢……”
疆提突然想起什么,将手伸向襁褓。
女人误以为疆提反悔,紧紧地把襁褓搂进怀里。
疆提从小万年脖子上拿起那只黑鱼儿,试图取下,但又迟疑不决。思量片刻,又将那黑鱼儿放进襁褓。低头吻了一下小万年粉嘟嘟的小脸儿,起身拎起自己的包裹,对着贾亚希玛狠狠地说:“我们走!”
易元吉看看天,天色已经麻麻亮。对着贾亚希玛说:“天就要亮了,从哪儿进来的再从哪儿出去。正经路你是进不来的。”
贾亚希玛拉了疆提就往外走,刚要下楼就被叫住。
“等等。”易元吉说,“等我拿几个糍粑送送你们。她一个女人家,刚出满月,比不得你一个人。”
易元吉果然拿了糍粑又送贾亚希玛和疆提从后山离开岜沙。如果不是易元吉的帮助,贾亚希玛还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把疆提弄下那道山崖。
贾亚希玛牵着疆提的手行走在丛林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两人回顾,响声正是来自刚才那道山崖。
易元吉在拿糍粑时也拿了炸药,这一响之后,再也不可能有人从这个地方进入苗寨了。
1770年10月20日,中午,丛江县城,十字街头。
一个乞丐站在路边,手掌伸向每一个路人。却不说话,眼睛里甚至带着一种倨傲的神情。
贾亚希玛和疆提走过。贾亚希玛停下来,将几枚铜钱放进乞丐手中。
乞丐只是微微颔首,并不言谢。
贾亚希玛和疆提离开。
又是一个十字街头,又是一个乞丐。平伸右掌向路人,沉默不语。这个乞丐比先前那个更年轻一些。但二人的神情却是惊人地相似。虽为行乞之事,却不发求怜之声。摆明了一付英雄落难的样子。
贾亚希玛拉着疆提匆匆走过,没有停下。
第三个十字路口,第三个怪异的乞丐。
贾亚希玛和疆提突然感到了一种诡异的气息。丛江县城怕是不安全了。
疆提握紧了贾亚希玛的手,用桂家话说:“我们得赶快离开丛江,我害怕。”
贾亚希玛和疆提加快步伐,从乞丐身边走过,再不敢抬头去看那乞丐的模样。
第三个乞丐尾随着贾亚希玛和疆提。
贾亚希玛回头。
乞丐站住,但却不躲避。
贾亚希玛和疆提行走。
乞丐跟在后面,若即若离,不即不离。
远远地,贾亚希玛居然看到了第四个乞丐。贾亚希玛拉着拐进一个狭窄而弯曲的小巷。
乞丐尾随不舍。
贾亚希玛和疆提不得不停下脚步—这是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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