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圈》第24章


霍桑普假定这五保荣是全案中的要角。我也以为这人既已捕到,一切便可以终结。可是现在又怎么样?我的希望岂不将变成空中楼阁?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误会?那个头颅竟是一种什么不可思议的圈套,我们却已不幸入级?但刚才倪氏明明因畏罪而服毒自杀。这种矛盾的事实,真要使我的神经因过度刺激而发昏起来!难道倪氏的阴谋,连保荣也不知道,却另有通同的人?但这通同的人是谁?我又从那方面去找寻?我定了定神,把我的紊乱的思绪梳理了一下,发现了另一条门话的线路。
我继续问道:“那末,你且说说你所知道的事情。你的嫡母究竟什么时候死的?”
王保荣毫不疑迟地答道:“‘我早已说过,在二十二日傍晚六点半钟。伊是患气喘病死的。我曾给伊请过西医中医,尽可以叫他们作证。伊死了以后,买衣裳棺材和到警局里去报告的,也都是我。因为伊生前待我不惜,死后我给伊奔走,也是应尽的义务。
“你还干些什么别的事?”
“我还到广福寺里去请和尚转殓,又陪了大半夜。
“你可曾给死者洗身穿衣?”
“这不是我穿的,我只是在旁边凑凑手罢了。
“那末,是什么人穿的。
“那是阿玉和否生穿的。
“阿玉和杏生?他们是什么人?”
“是狮子弄里的脚夫,抬花轿,扛棺材,和给死人穿衣服,什么事都干。
漏洞来了。刚才许邦英的谎话,此刻已毫不费力地揭穿了。
我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这两个土工是什么人去叫的?”
“也是我。后来那尸体给他们从楼上抬下来时,抱头的也是我。
“你的确曾抱头?”
“真的。那时我弟弟保盛在南京读书,我是长子,原是义不容辞。所以我后来——”他说了半句,忽而沉下了目光踌躇起来。
这时汪银林忽冷冷地插口道:“你想什么?又打算造鬼了?”
我也附和道:“你应说实话才是。后来怎样?”
王保荣用力似地答道:“我也不必瞒你们了。后来我拿了伊的一些东西——不过这举动在情理上也说滚过去。
“你拿的什么东西?”
“一副珠头面,两副金钱,五只宝石戒指,和一件狐坎房,一件灰背皮袄。这些东西就作为我抱头的报酬,也不能算太多啊。
“唉,这些东西可是你自己动手拿的?”
王保荣又挺了挺腰,高声道:“老实说,这是我自己到楼上去开了箱子拿的。因为我觉得这样子天天闲着,究竟不成事体,故而我想把这些东西做本钱,准备做些生意。
汪银林冷笑了一阵,接嘴道:“你说得果然好听!可惜你这一注本钱都已送到轮盘里去了。”
王保荣连连摇头,答道:“没有,没有,这些东西此刻还在南阳桥和乐里我的朋友吴兆芳家里。况且那夜里我一到赌场,不到十分钟功夫,还没有开手,就被你们捉住。故而我实在一个钱都没有输掉。不过吴兆芳借给我的一百块钱,已被你们搜去,充罚款还不够哩。
我说道:“你说得明白些。你可是把首饰皮衣,向你的朋友吴兆芳典押了一百块钱?”
“不是,钱是他借给我的,那个包裹我暂时寄在他家里,只要我放了出去,就可以去拿回。可是那潘之梅老头儿不顾交情,我打了一个电话,又写了一封信去,他还死也不肯打一个图章给我作保。”
“这倒你用不着担忧,只要你把这件事说明白了,休假使的确没有关系,我也可以给你找一个铺保。不过眼前的事,你须说实话才行。”
王保荣忽露出一种恳求的眼光,灼灼地注射在我的脸上。
一好先生,你当真能给我作保吗?我的话完全实在,如果有半句虚话,走出去一定给电车辗死!”
我点点头道:“那很好。我问你,你什么时候从家里出来的?”
“那是二十三日晨五点半钟光景,天还没亮。我拿了包裹,敲开了吴兆芳家的门,把包裹寄在他家里,又向他借了一百块钱,打算到黄河路去小玩玩。不料我触足了霉头,一走进去便被捕住。”
“你出门时家里有什么人?”
“那时我送了和尚出去,我自己的妈和保凤因着大半夜的忙碌,在房间里打盹。我趁这机会,到楼上去拿了些东西,就悄悄地出来。所以那时客堂里只有菊香一个人了。”
“唉,可是那小使女菊香?”
“正是”
“你出门时菊香当真还在你家里?”
王保荣似不明白我为什么特别注重这一点,他的眼睛瞧着我转了儿转,有些儿诧异。
他道:“自然真的。这何必骗你?我还瞧见伊坐在白馒外面抗锡箔。”
“伊也照见你出门了吗?”
“这倒难说。因为那时候伊的手里虽拿着锡箔,但伊的背心已靠着了壁,眼睛却已半开半闭,我不知伊瞧见我没有”
正在这时,我们的谈话忽发生打岔。有一个法院里值夜的当差匆匆走进律师休息室来报告。
“泛深长,有一个姓霍的打电话来。他说在西门明月酒楼,请你同包先生立刻就去。”他不等答复,立即回身退出。
我从那长背椅上立起身来,正要征求汪银林的意见。汪银林忽抢着发话:
“唉,霍先生不到这里来了。莫非这案子又有变化?”
“那也可能的,我们不如立刻就去。”
“好,长福,你把他带回拘留所去。”
十三、捕凶
我和汪银林乘了汽车赶到明月酒楼时,该桑正在一间小间中等候,桌子上摆了四碗饭菜。我们走进去刚才坐定,那酒楼的传者恰巧送了三碗饭进来。
霍桑说道:“银林兄,辛苦了。我想你的夜饭问题也还没有解决。现在我们且缓,等吃了夜饭再说。包朗,你真是一个天生的侦探家,一逢到惊异的案子,从来没有听过你喊过一声肚机!现在我相信我已攻破了这个重重包围的迷人的矛盾圈。你也应定心些修修你的五脏殿吧。”
十分钟后,我们的夜饭已草草完毕。当侍者收拾碗筷的时候,我们已一边吸烟,一边开始讨论家情。
霍桑先说道:“包朗,你不是已和王保荣谈过一回了吗?我想你对于他的供述,不见得感到怎样满意。对不对?”
我忙应道:“是啊。据他的说话,他在这件事上并无关系,和你先前所假定的理想绝对不相同。”
“唉,我的假定已因着银林兄的那张名片而变动了。他的确没有关系。但他说些什么?”
我就将在法院中谈话的经过说了一遍,又提出了两个反证,证明许邦英所说母子俩亲自给死者穿衣,和菊香在死者病中离去的话完全虚伪。江银林也把查明王保荣化名的经过告诉了霍桑。霍桑静默着不即答话,兀自吐吸着纸烟,似在归纳什么。一会,他忽点点头.陪略地不知哈哈些什么。
我耐不住问道:“霍桑,你想王保荣的话会不会完全实在?”
霍桑点头道:“我相信完全实在。他的确没有关系。”
“那末,这一回事可是倪氏母女俩干的,保荣也被蒙在鼓中?”
“不,这也不是母女俩干的。他们也没有直接关系。”
“什么?那倪氏也没有关系?”
霍桑不答,但点点头,嘴里吐出了一缕青色的烟。
我又作诧异声道:“那末,伊刚才为什么自己服毒?”
霍桑忽又用力喷了一口烟,张着眼睛瞧我:“这问句真是困我脑筋的!若在五分钟前,我还不能解释得怎样清楚。不过这里面话很长,此刻还没有功夫细谈……唉,包朗,你衣袋中不是有一张画图吗?”
我给他提醒了,伸手到袋中去一摸,那张薄腊纸果真还在。我摸了出来,重新展开来瞧瞧,一面画着那古装人形,一面写着“诸葛亮唱空城计”七个铅笔字。
我应道:“在这里。你有什么用?我本想问问王保荣,刚才竟完全想不起来。”
霍桑道:“你用不着问他了。我刚才从小书摊上买了一本致富全书,已充分明白了这画图的用意。现在可以简单说一句,那倪氏的服毒,关键就在这一张图上。”
这句话在我依旧是一个谜团。这一张不伦不类的图,竟会和倪氏的服毒发生关系,真是绞断了我的脑筋也想不出来!
汪银林从我手中接过了这张腊纸瞧了一瞧,忽点点头,嘴里啼啼咕咕着:“这似乎是螺鸡精陈攀桂啊。”
我听了更觉莫名其妙,同时我又暗暗惭愧,我的脑子还不及汪银林的灵敏。
霍桑忽笑着说道:“银林兄,你竟叫得出姓名,可见你在这种玩意上有经验了。但你可知道这玩意儿在上海有多大势力?”
汪银林皱着眉峰,摇头道:“真是害人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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