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第54章


况,他是一点也不晓得的。
松井告诉他:那庄上藏着黄金万两!
松井是怎么获悉此事的,无人知晓,反正军队开到哪里,哪里都会冒出一批向他摇尾哈腰的奴才走狗,倾其所能地取悦他,有献计献策的,也有献身献宝的。有人向他奉献一个藏宝地——一个迷人的诱惑,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松井为什么不派工兵去掘宝,而是煞有介事地告诉肥原?这就说到松井的鬼心思了:他想私吞万两黄金!
跟谁私吞?他想到肥原。肥原是最佳人选,理由有二:一是肥原常去杭州,熟悉那边的情况;二是让肥原去掘宝,容易掩人耳目。谁想得到,他会派一介书生去干这种事?这是强盗干的事,派一个书生去,对外称是为国人收集西湖文物资料,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能洞穿秘密?根本就没人会往这边想!凡事出奇才能制胜,跟打仗一样。淞沪之战拉锯三个多月,双方死伤近百万人,都收不了场,但最后又在一夜间收了场,就是靠他松井突发奇招,派出小分队,迂回到杭州湾金山卫去偷袭登陆。正面久攻不下,双方都杀红了眼,注意力都直直地盯着对方正面,谁也无暇顾及背后的无名之地。你顾不到他顾到了,悄悄腾出手,将一把匕首游刃有余地从你背心窝插进来,难道你还能活?除非你的心脏是不连着背脊的。派肥原去干这活,道理是一样的,他不是个正常人选,但又是个最理想的人选。所谓理想,又是两方面的:一方面没人想得,到有出其不意之妙;另一方面,想必他的胃口不会太大,是廉价劳动力。
果然,肥原没开口要价,他愿意白干。就是说,所得黄金将来都是他松井的——不是私吞,是独吞。肥原表示,如果可能的话,事成之后赏他一个公职。他似乎已经厌倦老是在地下当鼹鼠,想钻出地面,名正言顺。这有什么难办的?好办!松井爽快地应允了他,同时又慷慨地表示:将来所得黄金二八开。给人感觉,两人在这件事上都是谦谦君子,雍容而大度。只是事情本身是脏的、黑的,属于鸡鸣狗盗之事,不能揭幕,要见光死的。
如前所述,寻宝之事终以无功告返。非但无功,还赔了夫人。瓮中捉鳖还捉不到,这事情真正是邪乎了。如实说肥原幸亏赔了夫人,否则他休想离开此地,要不就把万两黄金找到。找不到也要变出来。找不到又变不出来,你想走,往哪里走?走得了吗?你说没找到黄金,谁相信?松井会相信吗?世间见利忘义的事不胜枚举,更何况是黄金万两。不把东西拿出来,你就在这里待着吧,肥原。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当四个蒙面人在黑夜里把肥原爱装怪的夫人送上黄泉路时,肥原才获得了某种走的可能。
事后想来,裘庄之行对肥原来说无异于一个噩梦。噩梦终以噩梦结__束有点以毒攻毒的意思。说白了,肥原现有的一切,清正和自由,公职和权力,都是夫人用性命换来的。正因此,肥原哪能忘记夫人的死?忘不了的。耿耿于怀。如影相随。他在白天撞见她,夜里梦见她。睁眼看见她,闭目听见她。时而乘风而来,时而拔地而起。时而借物寄情。时而凭空降生……一言蔽之:阴魂不散呢。
阴间的事情书海里是找不到答案的,特高课二掌柜的权力也是解决不了的。只有一个办法,找通灵人,半阴半阳的,亦人亦鬼的。最后在上海金山寺里找到一个亲日法师,忠诚地给他超过魂灵,指点迷津。法师说,死者尸血分离,魂灵不得安生,若想安生,尸血合一是上上策。但事隔半年有余,死者的尸骨早已化为灰烬,运回国内安葬,哪里还能有上上策?不可能的,比叫死者复生还难呢。换言之,在死者的尸骨化为灰烬之际,上上策其实也随之化为灰烬,难能成全。于是,只好退而求之,行下策。下策比较简单,好操作,只要找到事发现场,将死者血流之地的泥土石沙如数采之,当尸骨筑一坟地,以安定死者流离之亡灵。后来肥原果然是照样做了,重回凶杀现场,把那里挖地三尺,堆筑出一座新坟,每年到清明和七月半两个鬼节,肥原都要专程来作法祭奠。平时来杭州城或周边公干,也跟回家似的,总是要来打一头,报个到,看一看,问个安,小祭一下。那天晚上,王田香看到的其实就是他在给亡妻上坟,芳子就是他的妻子。妻子死在中国人刀下,说出来挺丢人现眼的,他当然不会如实相告。我在想,肥原当时为什么那么积极地赶来裘庄判案,上午说下午就来了,那么兴致勃勃,除了他爱慕西湖外,还夹杂着一份对亡妻说不清的悼念之情。他想假公济私呢。他总是在找各种机会来杭州城,游西湖,祭亡妻,那么好了,当顾小梦拿了四根金条要买他命时,就不愁找不到机会了。
这不是传说,都上过报的,图文资料一应俱全。
据载,是1942 年中秋夜,肥原携新妻、幼女、女仆乘一叶轻舟在银亮暗绿的西湖上把酒问月,却再也没有上岸。上岸时人都成了尸,气断魂飞。那叶轻舟也成了尸,没于湖底,要人打捞。银亮的月光为打捞工作提供了方便但最终打捞上来的仅三具尸体:妻子和女儿及女仆,没有肥原。待天色明亮,路人发现,肥原之尸已碎为三段,悬于岳庙。令人称奇的是,四具尸首都跟传说中的武大郎的冤尸一样,黑如炭木,可见是吃足了毒药的。船打捞上岸后,办案人员又发现,船底凿有一对拳头大的漏眼,凿功细致,绝不是在水下仓皇打凿的。
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起经过精心谋划和细心准备的凶杀案,杀手预先在酒水、零食和月饼等食物里下足了毒药,四人吃了东西,呜呼哀哉后,杀手又潜着夜色没入湖底,从从容容地拔掉了事先备好的漏眼塞子,将船沉没。杀手的水功一定不亚于《水浒传》中的阮氏兄弟,因为沉船的目的不仅仅是抛尸灭迹,还要在水中把肥原沉重的死尸拖走。据后来勘案人员说,湖底有一路脚印,长七十余米;脚印深深,可以想见有两个人在水中托举着死尸,如行走旱地,一直往北山方向走去,近岸脚印才消失。如果脚印留在旱地,案子或许能破,但留在雪地一样的淤泥中,想破谈何容易。侦案工作终以不了了之收场,杀手姓甚名谁,长相哪般,大概只有西湖知道。作为一个对西湖有恩的人,我不知道西湖在见证肥原被人毒杀、碎尸时会不会感伤情乱,毕竟我是人它是物,我们无法对话。但是我想,我要说,人死案迷对肥原来说是恰切的,难道他的黑手结下的无头案会少吗?少不了的。天外有天,法海无边。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万物有万般神秘的逻辑,正如谓:你用右手挖人左眼珠,人用左手捏碎你右眼珠。这是世相的一种,只不过不那么直接、明朗而已,像暗香疏影,有点私底下的感觉。
2007…7…31 完稿
于成都芙蓉古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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