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第53章


障,隔出了天堂和地狱:红线之外火光冲天,血肉横飞;红线之内碧波荡漾,鱼翔浅底。这是1937 年8 月杭州的一个特别景象,有点二重天的意思,有点匪夷所思有点,可遇不可求,有点……说不清。不过有一点可以说清楚,那个突然造访松井的著名记者就是肥原。换言之,归根到底,杭州人要感恩的人是他,是他说服松井画下了那道紫气腾腾的红线。
不必怀疑,证据确凿。如实说,自陪芥川游览杭州,肥原对杭州一直念念不忘,感情笃深。尤其对山青水软的西湖,更是情有独钟。他曾作文喻西湖为月落人间,情满碧水……遍及天涯无觅处,读破万卷空相思。是一种独上高楼、百赏不厌的心思意味。干上陆军部的特务公差后,每逢夏季,他总带着年轻的夫人来杭州,一般就在西湖边,包租一间屋,住上一个暑期,一边读书一边游山玩水。游山玩水也是履行公务,看的听的都可能是情报,可以报国尽忠,也可以换到大把的票子,真正是百里挑一的好差使啊。八一三战役打响时,肥原正和爱妻一起在杭州西湖边避暑热。忽有一日,肥原突然接到上峰通知,要他尽快带人带物离开杭州。此时的肥原有多敏感啊,他马上猜测杭州要有战事了。果然,肥原回到上海,即从上级那边得到消息,新任的司令官松井石根已经下令,要轰炸杭州。
猜测一经证实,肥原备感失落,在他看来只要攻下上海,杭州将不战自降。他向上面每月一报的《战略分析报告》中,几次都是这样表态、预言的。现在看来,新任的长官松井石根并没有重视他的预言和好意。松井也是个中国通,早年曾担任过沈阳奉天特务机关的机头长、关东军副司令官等职,后来又在广东、上海等地的驻华公使馆出任过武官,在华时间长达十余年,对中国之通晓程度可与肥原一比。正因此,淞沪战争打响后,因年岁已高而退出现役的他又被召回现役,出任上海派遣军司令官。但毕竟时隔多年,对沪杭之间的新形势、新格局和现代关系,肥原自断比松井知之更多、更深、更准。他坚信自己的判断,执意要进见松井,并试图说服他。于是,便有了如前所述的肥原和松井在出云号航母上的历史性会面。
以下之说更多的来自民间,不足为凭。
据说,肥原和松井会面的经过和结果颇具戏剧性。起初松井拒绝接见肥原,他本是特务出身,对特务爱吆五喝六的那一套,首先是滚瓜烂熟,其次是不以为然。不在乎。不怕你。松井皱着眉头对参谋官说,他有什么情报让他写成报告交上来。皱着的眉头说明松井对肥原的吆喝非但不在乎,可能还颇为厌烦。但后来听说肥原就是那个《走遍中国》专栏的作者,松井又把他当贵客接见了。原来,松井是肥原后期刊发在《时事新报》上的一系列战斗檄文的忠实读者。保驾护航者,实而践之者。两人均系支那一击论的积极鼓吹者、呐喊者,一根上的两只瓜。松井曾在国会上多次慷慨陈词,只要南京国民政府存在一天,所谓的中国事变只是美梦而已,大东亚共荣圈将永无实现之日。多年的武官生涯,使他对南京政府有着常人所没有的接触和认知,也使他增添了常人所没有的痛和恨,进而对南京这个城市也产生了莫名又莫大的恨。不久之后,正是他一手制造了震惊世界的南京大屠杀,流氓地表达了他内心对这个城市莫大的恨。恨是撒旦。
恨使他成为了撒旦、魔鬼,人性灭绝。1948 年12 月23 日,松井石根以直接纵容南京大屠杀之滔天罪名,被远东军事法庭作为甲级战犯罪有应得地处以绞刑。但此时,1937 年夏时,在出云号航空母舰上发号施令的他,尽管时战事有卓越的预见性,但对自己最终的下场并无应有的预见。毫无觉察。他把肥原请上舰来,饶有兴致地带着他漫步在海风习习、凉爽宜人的甲板上分析形势,畅谈未来。两人深有一种相见恨晚、相得益彰的感觉。只是肥原谈到进见的具体事宜时,松井对他攻下上海,杭州将不战自降的说法一笑了之。松井把肥原带进办公室指着一个平面宽大、立体起伏的五色作战沙盘,和一张挂在沙盘对面墙壁上的战情统计表,请肥原自己看。肥原细细看来,发现杭州笕桥机场停落着三百余架飞机,不时飞越杭州湾,投入到淞沪之战的烟空中,极大地限制了日本空军强大的威力。
这是天上。
地上,三个主力师已经兵分两路向上海包抄,挺进,即日便可投入战斗,另有九个师的兵力可以分三路随时向上海开拔。就是说,屯扎在杭州的兵力成了他们打赢这场战争的一大隐患。隐患不除,何以攻下上海?所以话不是那么说的——攻下上海,杭州不战自降,应该掉个头,反过来说——要攻下上海必先炸平杭州,铲除隐患。
肥原茅塞顿开,明白了松井之策,旨在切断中国军队的后援线,便咬紧了如簧巧舌,吞下了酝酿已久的建言。只是想到美丽的杭州,天堂的西湖,他的度假胜地,即将遭受灭顶之灾,心里总是有那么一点不对劲。那是一种盲目的丧气之状,遗珠之憾。心有所思,不言也会照在脸上。心有所思,偶有言及也属正常。一来二去,松井辨出了肥原对他轰炸杭州城的狐狸之悲,戏言道:是否杭州城里有纤纤玉女令他相思不下?既是玩笑,肥原也笑而应之: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松井听罢即令参谋官送来一幅1:3000 的杭州战区图,刷地铺张在肥原面前,请他标明心上人的家址。松井说他的空军是举世一流的,配备了世上最先进的俯瞰定位系统,只要他指明玉女家居何方,道明街巷名和门牌号,届时他下个补充命令,以玉女家址为圆心,方圆多少米内将毫发不损。说得慷慨而亲善,幽默而大度。肥原灵机一动,将西湖假设为玉女,以长长的苏堤为径线画了一个不甚规则的大圆圈,道:这就是他心爱的玉女家。以为松井一定会看出这是个玩笑,终以玩笑而了之。哪想到,松井不假思素地抓来一支记号笔,顺着肥原刚才比划的大致线路,粗粗实实地画了一圈红线,并在圆圈内潇洒地落下如前所表的那行字。
肥原自始至终也不知晓,松井究竟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真也好,假也罢,总之在杭州民间,不乏有这种传说:西湖就是这样躲过了日机的轰炸。我想如果这是真的,真有点令人啼笑皆非。不过,我个人觉得这则传说正如中国多数民间传说一样,过于重视想象力而轻视了它着地的能力。就是说,我个人对肥、松两人会面经过的传闻是轻视的——它首先轻视了自己的着地力。然而,松井下令炸杭州,肥原适时造访松井,且前者爱慕西湖,西湖终是躲过一劫,这些都是不容置疑的,《西湖志》中有记载,肥原自己也在相关文章中提及:
“帝国(日本)之强,中国之弱,弱不禁风,不堪一击。既是不堪一击,偶尔手松软一下,网开一面,也是可以的。就像男人打女人,该怜香惜玉时不妨怜香惜玉一下。关键是有些东西是不能打的,比如杭州城之西湖,月落人间之圣,阴柔之美之极,打坏了实实可惜。留下它,日后我等尚可享用,不亦乐乎哉……”
自初次见面后,松井成了肥原的又一恩师,推崇至极。他用手中之生花妙笔,频频给老将军做蛋糕、传佳话、舔屁股,歌功颂德,助封为虐。一来二往,两人交情笃厚。一天,松井在黄浦江的游艇上又接见了肥原。时值皇军节节胜利之际,两人举杯频频,欢庆贺喜。席间,松井令参谋官铺开一幅地图,肥原看是他熟悉不过的杭州旅游地图。松井告诉肥原,他的军队已于一夜前轻松占领该地,他可以随时前往游览观光,约会纤纤玉女。他指着曾经画过红线的地方,对肥原夸耀地说:蔚蓝之内,秋毫不犯,想必你的纤纤玉女一定安然无恙。云云。
肥原以为这终于是到了破题之时,心里不免忐忑。毕竟这是个弥天大谎,谁知道红头盖揭开后,松井会作何反应。不料,松井根本不在这个问题上打圈圈,他像在有意回避,将所谓的纤纤玉女点到为止,旋即将手指头停在西湖北山路上的一处,话锋一转,介绍起裘庄的情况来。
裘庄,一个有名的肉庄,肥原常来西湖,自然是晓得的。早些年他甚至还经常去那里吃茶看风月,只是有了夫人后,不再去过。但是松井后来跟他说的情况,他是一点也不晓得的。
松井告诉他:那庄上藏着黄金万两!
松井是怎么获悉此事的,无人知晓,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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