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遇》第35章


说得屋里的人都开心地笑起来。杨家山脸上的肌肉也牵了牵,露出变形的微笑,同时嘴里费劲地吐出一个谢字,虽然不是怎么清晰。杨夫人喜得什么似的,乐道:“冯部长是个大贵人,见了你,老杨终于说得出完整的字眼了。”一旁的护士也说:“有这样的好朋友关心着,杨主任会很快康复的。”
杨家山站了两分钟,几个人又扶他回到床上。冯国富也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了,掉头问杨琴什么时候回来的。杨琴说:“回来二十多天了。办手续拖了不少时间,不然早回来了。”杨夫人笑道:“琴琴回来得真及时,老杨一见她面,病情就好了一大半。”
唠叨了一阵,冯国富又简单给杨家山说了几句两会的情况。会前曾有传言说,杨家山得了这个病,此次人代会会重新产生市人大主任。事实并非如此,杨家山尽管不能到会,主任仍然留在他名下。究竟本届人代会议还没到期,杨家山又还活着,即使要他下去,也得换届时才好操作。
也是为安慰杨家山,冯国富说:“杨书记好好养病,病好后,下回人代会换届时,争取再做一届主任。”
杨家山不可能说什么,也没有任何表示。他脸上的肌肉还不是怎么灵活,表情有些困难。或许他根本就不想说什么,表示什么。经过这么一劫,他应该将官场上的事看淡了许多,以后还做不做这个人大主任,已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官位可换来一切,惟独不能换来生命,对于任何个体来说,官位再大,也大不过一次性的不可再生和复制的生命。
怕影响病人休息,冯国富没敢久留,抓住杨家山的手握握,说了句有空再来看望,跟小曹出了病房。
来到楼下,两人正准备上车,一部120救护车呼叫着,从外面开过来。进到坪里,还没停稳,身着白服的医护人员就跳下车,抬出一架担架来。随着担架又下来两个中年汉子,可能是病人家属。冯国富好像见过两位汉子,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了。
是上车后,小曹论到两位仅子,说是郝老书记的两个儿子,冯国富这才恍然想起,过去曾见过他们几回。至于郝老书记,几天前陈静如还说起过,他老人家要出家剃度,怎么这下竟躺到救护车上,被送进了医院?
冯国富记得郝老那个时代,不少人脑袋里还真装着为人民服务的观念,国家和集体的利益考虑得多,私人的事情考虑得少。郝老就是这样,在市委书记任上多年,也没将两个当工人的儿子调出工厂,塞进机关,弄个科长局长的干干。当然也不能排除当时工厂效益不错的因素,那时有些技术的工人,比当科长局长的差不到哪里去。也是应了那句旧话,情况总是在不断变化的,郝老离休没多久,工厂纷纷倒闭,两个儿子都下岗回家。郝老悔莫当初,只好厚着老脸,写了条子,让两个儿子去找在任领导和有关部门。冯国富在组织部时就接待过他俩,所以今天见着面熟。怪只怪郝老一向正直,在位时只知道任人惟贤,离休后台上没有自己的代理人,而原来的贤人也不贤了,没谁把他的条子当回事,两个儿子的事一拖十多年,至今还是下岗工人。
红旗开出医院后,小曹问还去不去政协,冯国富看看车前的时间,说:“直接回水电局吧,下班时间就要到了。”小曹一打方向盘,小车融入不息的车流。冯国富没话找话说:“郝老书记身体一向硬朗,想不到说倒就倒了。”小曹说:“市委的人也都这么说,郝老一辈子从没得过病。据说是年前去了紫烟山,要在那里出家修行,被人劝回来不久就病倒在床,拒绝吃药,又不肯上医院,说死了算了,好早日成佛。今天可能是已病得相当厉害,才被两个儿子弄上救护车的。”
这和陈静如说的差不多,看来郝老书记这事还挺受人关注的。在冯国富印象里,郝老可是百分之百的唯物主义,怎么会忽然想起要出家修行,得道成佛呢?何况这佛也不是谁想成就成得了的。
由郝老的病,又说到杨家山,小曹感叹道:“我还是佩服杨书记,真正的硬汉子,病成这样,还能重新站起来。换了别人,怕是只能永远这么瘫在床上了。”冯国富说:“是呀,不然杨家山就不是杨家山了。”
说着来到一个路口。忽见前面黑压压的堵了一溜车子,小曹只得踩着刹车,无奈道:“还是开两会好,路口站满交警,道路通畅了一个多星期。谁想两会才散,交警却不知死到哪里去了,路上又堵起来。”冯国富也笑道:“两会期间也堵车,代表们遭罪,两院一府和计划财政报告怎么通得过?”
等了半天,前面的车子才慢慢蠕动起来。冯国富想起自己的购车经费已到位,说道:“小曹还为我服十天半月的苦役,就可回组织部高就了。”小曹笑道:“我一个司机,哪来高就?”冯国富说:“你是正儿八经的干部,说高就也不虚。在组织部好好干,不愁不会进步。”
小曹本来想说,过去冯部长坐镇组织部,又有杨书记后面照应,还有这个想法,现在有想法也是白有了。又怕触痛冯国富身上的某根神经,也就轻描淡写道:“能在机关里给领导开车,有工资有住房,衣食无忧,我已经非常满足了。哪像跟我一起当兵的战友,复员后今天进工厂,明天就下岗回家。还有农村出来的,回去守着几亩薄田,仅能糊口。跑去沿海打工,钱没赚到什么,这个丢手臂,那个得矽肺病,真是惨不忍赌。跟他们相比,我算是天大的幸运了。”冯国富说:“有你这么会想,人的心态就容易平衡了。”
回到家里,陈静如正在做晚饭。儿子冯俊外面有应酬,两人的饭简单,很快陈静如就将饭菜端上了桌子。说起杨家山的病况,陈静如也很高兴,说上天有眼,让杨书记这样的好人能再站起来。冯国富笑道:“你拜佛念经的时候,肯定也念到过家山的名字,不然他哪有起死回生,重新下地的可能?”陈静如笑道:“那天跟你去看杨书记的时候,我还真在一旁替他悄悄念了念佛。”
也许是听冯国富说只有十天半月的苦役了,小曹变得更加殷勤,第二天早上提前十五分钟就到水电局接冯国富来了。当时陈静如正在搞阳台上的卫生,以便待会儿干干净净焚香拜佛。见红旗进了院子,掉头朝着屋里喊道:“小曹接你来了。”
要在以往,冯国富肯定会按惯例,挨到该下楼的时候才从容下楼。现在他已没法这么做了,当即拎上包,出了门。
上车后,冯国富问小曹:“今天怎么提前过来了?”小曹说:“有位要好的朋友出差,去送他赶车,从车站回来时,见上班时间快到了,也就直接开了过来。”冯国富知道他是编的理由,却没说破,只说:“这也好,黄主席有提前上班的习惯,今天我要找他说购买新车的事,早些去单位,他那里安静。”
谁想冯国富知道黄主席会提前上班,丽达公司的人也知道他有这个特点,早早就在政协大门口候着了。还是那伙年轻人,黄主席的车刚到门边,稍一减速,他们就围过来,将他人和车堵在大门中间。见进不能,退不得,黄主席只好下车。没说上两句,双方便争吵起来。老百姓巴不得当官的出点什么事,见有人胆敢跑到国家机关里来寻衅添乱,一个个欢呼雀跃,纷纷上前围观,里三层外三层,将大门塞了个水泄不通。
这时小曹正好开着红旗来到政协门外,见前面人头攒动,一连鸣了几声喇叭。却谁也不肯理睬他,只顾踮了脚尖,看里面的热闹。有人甚至抑制不住兴奋劲,起起哄来。冯国富只好让小曹候在车上,自己下了车。想往里挤,根本没有一丝空隙,只得作罢。
不想旁边钻出一人,喊了声冯主席。掉头发现是申达成,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只见申达成动了动嘴巴,冯国富却一句都听不清。
退到人稍少些的地方,冯国富才听明白申达成的意思,是丽达公司的人又堵着黄主席要帐来了。申达成还说:“今天有两位副主席要下去调研,我提前来政协等他们。谁知碰上丽达公司的冤大头,看热闹的人挤了半条街,车子没法开进去,只得停到隔壁一家单位的坪里。回来想给黄主席解解围,哪里近得了他的身?”冯国富说:“再这么下去,政协不要办公了。”申达成说:“是呀,我也替领导发愁。”
两人正说着,几个中年妇女肩扛藤椅,手提木箱,上来要给他俩擦鞋。有道是戏子听鼓响,乞丐听炮响,蚂蝗听水响,这些街头觅食族自然也是哪里热闹往哪里钻。冯国富没有在街上擦鞋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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