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遇》第49章


因是朋友,范委员也不生气,笑道:“我今天是秀才碰着兵,有理说不清。在你这个收藏盲面前,我还是留点口水养牙齿。”申达成说:“老婆人家的好,儿子自己的好。你爱这个玩意儿,辛辛苦苦从外面收回来,自然敝帚自珍。下次我倒文物市场去转转,保证给你抱一麻袋回来。”范委员笑道:“也有可能,只是要看你抱的是大路货,还是真藏品。”
申达成这才转变话锋,说:“我这是挖苦委员的,其实我一见这只净瓶,心里就喜欢。告诉我是从哪里得来的,我也去弄只来,放在家里,没事无聊了,拿到手上把玩把玩,也好打发时光。”范委员说:“莫非你也打算搞收藏?”申达成说:“我哪有这方面的智商?只不过如今信佛的人多,难免受影响,见是观音手上的净瓶,也动了佛念。当然太贵的话,只好放弃这个念头。”
范委员信以为真,说:“你是朋友,又不搞收藏,我才跟你兜底,这只净瓶是我花五百元现金,从一家佛寺里收购来的,如果拿到文物市场上去,至少能增值十到二十倍。”申达成说:“文物市场能增多少,跟我可没关系。你只说出那家佛寺的名字,我好去购买,或者你有空,陪我去走一趟。”
范委员叹一声,说:“谁叫我们是朋友呢?你看中这只净瓶,拿走得了,我哪有时间陪你出去疯跑?”申达成说:“我一个工薪族,比不得你做老板的,哪出起你说的市场价?”范委员说:“谁要你出市场价?原价也不用你出,算我送个人情,满足你的佛念。”
申达成一乐,拿过净瓶,用报纸裹了,往夹克里一塞,顺便掏出五张百元钞票,搁下就走。范委员急了,拿着钱追出门去,哪里还见得到申达成的踪影?
回家路上,申达成忍不住又从怀里取出净瓶,观赏了一回。范委员说是五百元收购回来的,估计不会有假,至于到了市场上能增值十倍二十倍,也不知可不可信。想起老城墙根下有个文物市场,申达成便打的过去绕了一圈。果见几处摊子上偶有几只铜制净瓶,号称宋明出产,拿过细瞧,成色和款式跟怀里的净瓶根本没法比,而摊主张口就是三千五千的,才知范委员所言不虚。
恰好这几天省政协领导在楚南视察,市政协领导全体出动,前呼后拥,陪着去了县里。申达成趁机掖了铜净瓶,跑到水电局,敲开了冯国富的家门。
进门是客,陈静如明知申达成和冯国富有隙,也不便计较,赶忙让座端茶。申达成闻得满屋馨香,说:“陈姐正在上香?”陈静如说:“是呀,刚在阳台上念了回经。”申达成说:“陈姐还真虔诚。”陈静如说:“心诚则灵嘛。”
闲话几句,申达成才从身上掏出铜净瓶,一边剥着外面的报纸,一边说:“这几天省政协领导在市里视察,我参与了接待,跟着跑了几个县。今天参观一处寺庙时,冯主席碰见这个净瓶,爱不释手,就购了下来。领导们还要走些地方,冯主席觉得净瓶带在身上不方便,见我要先回来联系省领导回市里后的食宿,托我顺便带回来给您。”
那次在波月庵里议论观音净瓶的话,陈静如也不怎么往心里去,过去也就过去了。哪知申达成是个有心眼的,揣度陈静如喜欢观音和观音手上的净瓶,特意弄了这么个铜制品,以投其所好。陈静如又是佛祖俗家弟子,见了铜净瓶,自然喜欢,拿到手上端详起来。却对申达成的话半信半疑,心想他曾那么作难冯国富,弄得人家不得不去学车,自己开着车上下班,今天还托他捎东西回家,似不大可能。何况这铜净瓶又不是宠然大物,并不怎么碍事,带在身边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心里这么想着,陈静如嘴上并没说什么。佛相信世人的智慧,不会把什么都说破。申达成坐了一会儿,说还要去宾馆落实房间,出门走了。
冯国富他们很快从县里回到楚南。吃过晚饭,客人还有活动,冯国富不想凑热闹,瞅个空档开了溜。回家见了铜净瓶,又听陈静如说起它的来历,冯国富忍不住笑了,将铜净瓶端到手上,说:“这姓申的真是用心良苦啊。”
第二天早上,冯国富把铜净瓶塞到包里,提着上了车。他打算拿给刘秘书长,让他转交申达成。不用猜,冯国富也知道申达成送净瓶,刘秘书长背后出过主意,净瓶过过他的手,是要让他别从门缝里看人。
送走省政协领导,回到办公室,拿过电话正要找刘秘书长,冯国富又改变主意,直接拨了申达成手机。芝麻大点的事,犯不着如此费心思,'奇‘书‘网‘整。理提。供'转弯子。
手机很快通了。冯国富说:“是小申吧?”不知是信号有障碍,还是久没跟冯国富通电话,申达成一时竟没听出是谁,问道:“你是?”冯国富说:“我姓冯,名国富。”申达成立即紧张起来,抓紧手机,生怕会掉到地上似的,嘴里忙说:“是冯主席,真对不起!几天前陪朋友钓鱼,手机掉到鱼塘边,进了水,电板不行了。”
申达成的手机进没进水,不是冯国富要关心的,他说:“我知道我不找你,你是生死不会打我电话,也不会跟我照面的。”申达成稍稍沉吟,解释说:“我自己做了蠢事,哪里还好意思面对领导?”冯国富说:“那我请你上我办公室来,你好意思不?”
“我就在楼下,马上就上去。”申达成心头一喜,话没说完,拔腿就往楼上跑。不想脚下被楼梯坎一拌,身子往前扑去。幸亏手上动作快,及时撑到地上,不然头上怕是要磕出只大灯泡来。只是吓着了摔出好远的手机,先打在墙上,后重新弹回到脚边。
恰好刘秘书长从楼上下来,见申达成有鬼追着一样,说:“小申你这是在练哪个门派的功夫?”申达成一脸兴奋道:“我哪有练功夫的时间?是冯主席叫我。”刘秘书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说:“冯主席叫你,你就乐得四肢着地学狗爬,连手机都当飞镖耍。到我办公室去一下,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申达成只好跟着进了秘书长室。刘秘书长关上门,说:“冯主席找你,看来你有车开了。”申达成说:“可能吧。”刘秘书长笑道:“你给他下了什么药?”
给人送礼,又拿出来告诉别人,究竟不怎么地道,申达成支吾着,不太愿意招供。又想起不是刘秘书长暗示,自己不会去冯国富家里送净瓶,冯国富也就不可能理睬你,申达成还是如实说了事情的原委。刘秘书长笑道:“你小子还有一手嘛,随便弄个破玩意儿,往领导家里一塞,事情就办成了。你说怎么感谢我?”申达成也笑道:“您自己说过,您怕犯错误,不敢教唆我给领导下药,这下倒要我感谢您了。”
刘秘书长指着申达成鼻子,骂道:“好哇你小子,忘恩负义!姓冯的那里,你那么舍得出血,价值上万的净瓶,五个指头一松就抛了出去,我要你请个客,好像要睡你老婆似的,不甘不愿了。以后有什么,别来找我。”申达成忙求饶道:“我感谢领导就是。您是吃火锅还是搞按摩,我买单。”刘秘书长笑道:“这还差不多。”放了申达成。
被刘秘书长这么一嘲一讽,申达成再上楼时,心头的兴奋劲已经消失殆尽。暗想这冯国富真是小人一个,我不送净瓶,这辈子怕是别妄想他还车给你了。看来他霸着桑塔纳,不为别的,只为从我身上敲一把。又想起范委员估过价,将铜净瓶送到市场上去,不售一万,也卖八千,拿着这个数去换本来就是自己开着的车子,实在有些冤枉。
等走到冯国富办公室门外时,申达成简直义愤填膺了,恨不得踢开门冲进去,扑到冯国富身上,掐他个眼睛翻白。
当然申达成只不过这么想想,还没这个狗胆。有狗胆,也不至于这么没理智,究竟吃了四十年的米饭,知道说话做事得像个吃米饭的。于是控制住心头的不满情绪,努力调整着脸色,抬手在门上轻轻扣了几下。
冯国富知道是申达成来了,说声:“进来吧。”
申达成应声推门而入。早已满面春风,不再哭丧着一张枯脸。冯国富瞥他一眼,要他在沙发上坐了,说:“现在时兴密切联系领导,我这个领导太没水平,才没谁肯来联系,只好反过来我密切群众了。”
申达成脸上一红,说:“都怪我没教养,不会做人。”冯国富说:“说没教养,还没严重到这个地步。谁都有自己的个性嘛。”
这个性二字本来也平常,可到了机关里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如果你是领导,说你有个性,那是说你工作有胆识,有魄力,说一不二,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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