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斑洒向西风》第17章


“很快!以你爹的本事!”这个得意的人冲我挤挤眼:“越早治越好,是不是?。。。对了还有,走之前你们就别见了,机场也不用你去送,有老袁他们呢。”
“好吧。”我打开门。
柯念替我拿着冰鞋,送到楼下。
即使人来人往,我还是长长的抱了他一下。
老袁又克制地按起喇叭。我接过冰鞋,用另只胳膊狠狠揽他到怀里:“柯念,宝贝儿,给我把病治好!我会去找你!。。。。。。再见。”
他没有说再见,呆呆地微笑着。在我转身那一刻,他突然尖利地叫了一声:“哥!”
柯念走了,去治病了。
这一天是二月十四号,虽然已经立春,可是西北风仍旧肆虐,柯念说过这是倒春寒。我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沿路上小姑娘们蔫头搭脑的玫瑰已经买了一把。
再往前走就是秦川的家,柯念走了以后他和老四再没找过我,包括前几天我生病死去活来的时候。只有丁引子和小秋偶尔过来看看,现在也彻底不来了。
我买了一盆枝子花,柯念说南方有的是,才不会卖这么贵。他还说这花香得很,绿叶开白花。我想那一定很清新淡雅,就象他一样。
我又买了核桃,栗子,花生,再加上几个芝麻酱糖火烧,这都是他最爱吃的。我常常奚落他这么土,可是只要吃的一拿上手,他就再没心思反驳我,小动物一样心满意足地咬哧起来。
回到家,我收拾好餐桌,把枝子花摆在他常坐的椅子旁边,开了两罐啤酒,我一罐,他一罐。核桃什么的摆在他那一边。
我举起啤酒:“柯念,和哥干一杯!”接着拿过他那一罐喝了一口:“呵呵,你真是酒量小,就喝这么一口!”
“嘻嘻,”我又捏过一颗栗子:“你再不吃都被我抢光了哦!”
(第三十章)
3月份,天气暖和起来,早上7点多钟阳光已经洒进屋里,透过窗子照得影影斑斑。
我闭着眼站在一小块阳光里,把身体烤得暖烘烘的,再深深呼吸,原来太阳的味道这么好闻。它金色的光芒是一双温柔大手,在我脸上反复摩挲。迎着阳光,我慢慢睁开眼睛,尽管很刺眼,却仍旧直视它投来的方向。
忽然,我感到自己似乎在微笑:冬天真的要过去了。。。。。。
打开机器,今天又多了两封未读邮件,看着我父亲那一长串的ID,我放开鼠标。
一阵强风猛地灌进来,书桌上的卷子撒落一地。我打个寒战,看看刚才站过的地方,金色太阳地消失无踪,房间阴暗下来。
关上窗户,我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这次在怀柔的集训不能请假,那么就有两周,我看不到这些邮件,虽然从没打开过一封,可是我每天都要看看它们。
犹豫着,几乎在我还没想好的时候,我的食指已经点开了最早的一封信。
我父亲写得很长,开头是他不能输入中文的抱歉,接下来广阔的一大段里并没有那个男孩的名字。再往下,仍旧没有。就要结束的那一小节里,我的父亲提到了他,和他一起被提到的还有几个医学术语,医院和医生的名字。然后,再没有了。我的手指操纵着鼠标向上滑,箭头落在最新一封邮件上。没有思考的时间,食指轻轻一点。
几乎在它打开的同时,我关上了浏览器。
从怀柔回来这天刮着7、8级大风,纸片之类的东西被吹得团团乱转,连广告牌也倾覆了几块。
抖抖一身沙子,我几步跑进楼道。
刚下电梯一股明显的烟味窜进鼻腔,看看四周影影绰绰地象笼着大雾。怎么了?这一层平时应该只有我住。
想着,摸出钥匙正要捅进去,才发现我的家门微微敞着一条缝。
推开这扇门,我看见了过去日子里所有的好兄弟。
不知道他们抽了多少烟,房间象个火灾现场。被报警器洒下的水糟蹋过后更显示出这是一场真实的灾难。
屋里每个人都湿透了,不过即使这样也不能阻止他们正在做的事:在哭。
尤其是小秋和老四,我甚至可以说他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种声音由男生发出来真是
刺耳;还有丁引子,我没眼花,他是在哭,哭得斯文多了,间或又狠很咬住嘴唇企图停下来;只有秦川,他还在抽烟,眼球里的毛细血管不知爆裂了多少,气色看上去象个要饭的。
“柯念。。。”我说,居然控制不住地想笑:“他死了吧?”
没有人看我,只有秦川重重一吸鼻子。
“是吧?”我又问。
秦川用手抹了一把脸,清清嗓子,只一个字还是说走了音:“是。”
“哦。”我答应着,感到嘴角微微向上扬,我是在笑么?可为什么眼泪流的停不下来。
好象秦川又嗽了下嗓子,我把眼睛转过去,他攥着一把烟卷,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昨天晚上的事。”
“哦。”我这一声走音得更厉害,下面几个字更是说的七扭八歪:“我爸。。。通知的?”
这句话即刻触发了什么,所有的眼睛盯住我了。尤其是秦川。
丁引子迅速转过身趴在窗台上;
小秋抽噎起来了,声音很大,老四狠狠一捅他,可是自己却发出更大的声音;
秦川缓缓呼出一口气:“你真相信你爸带他去美国了?”
“就算你爸爸有这么好,你就相信他会去?”他又说。
我没法回答他,我没法说话。。。
“他就在北京,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他在哪儿过的!”秦川哭了,呜呜呜的:“昨天他一个人在他家破平房里走的。。。就躺在地上,旁边都是碎砖头!你能想象吗?你他妈能想象吗!!”
“没一个在他身边。。。要不是有小孩常上那间快散架的房子里头玩,他可能就让拆迁的推土机给铲了!”
“那多好啊是不是?你永远不会知道他死了,你爸会继续和你说他在美国好好的!”
“你不是说他活不过五一吗,可是这才三月啊。。。”
“陆离,你忘了你说的话了。。。。。。你知道他死的时候什么样吗?缩得保证你认不出来了。。。大夫说他肠胃烂了,死前吐了好多血。。。嘴和舌头也咬破了。。。好象撅着嘴似的。。。”
秦川不能再说了。
我能想象癌扩散是什么滋味。
你还是那么倔么。
你有很多话想说吧。
你流了很多眼泪吧,虽然你一点也不爱哭。
你很孤单吧。
你很想我吧。
“陆离,”有人叫着我的名字:“柯念给你留了一封信,我烧了。因为你不配,他的东西我让你什么都落不下。qi書網奇书”好象是秦川。
他又扔过来几张卡片似的东西,我想弯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动不了,只好挣扎地撑开眼皮往地上看看,那是两张信用卡。
“这是你老子给柯念的。”秦川说:“你拿起来吧,只有这东西是你的。”
(尾声)
“生如寄,死如归。”只要活着,就象是在做客一样,只有死了才能回家。
柯念,你真的回家了么?
我会去找你,可是这之前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重新做一个好孩子。
你要笑我了吧?可不是,我已经这么大了。
记得春节前你向我推荐《海的女儿》么?虽然我那样嘲笑了你,可是晚上偷偷看的时候却湿了眼眶。
现在,我带着这本书,无论到哪个地方。
你还不明白么?
那么我们一起回想一下最后几段吧:对于那些消逝了的、孤独而美好的生命,冥冥中的主宰经过严格地考验后三百年给他一个永恒。
而且他这么说:“每一天如果我们找到一个好孩子。。。幸福地对着他笑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在这三百年中减去一年;但当我们看到一个顽皮和恶劣的孩子、而不得不伤心地哭出来的时候,那么每一颗眼泪就使我们考验的日子多加一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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