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海孤雏》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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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没牛还试着赶车」这段,恬娜完全不懂蘑丝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害怕,」她说:「哎,我是知道一些,但我不了解,为什么他会感到如此羞耻,但我知道他认为他应该死。我知道我对生存所知的一切,就是有事要做,也有能力去做;那是喜悦、荣耀,一切。而如果不能再做那些事,或是那些事被剥夺了,那还有什么用呢?人一定得有什么……」
蘑丝倾听点头,仿佛受益良多,但随即又说:「一个老头儿突然变得像个十五岁男孩,一定是件怪事儿。」
恬娜几乎要问:「你在说什么啊,蘑丝?」却莫名住口。她发现她一直竖直耳朵,等着格得从山中漫游回到屋内,她等着听到他的声音,她的身体否认他离去的事实。她突然瞥向蹲坐在欧吉安火炉旁椅子上,包在一团黑暗中的女巫。
「啊!」她说道,许多思绪突然同时涌入她脑海。
「难怪,」她说:「难怪我从来没有……」
在颇长一段静默后,她说:「他们……巫师……这是个咒法吗?」
「当然是,当然是,亲爱的。」蘑丝道:「他们对自己下咒。有人说他们做了交易,像反过来的婚约,有誓言之类的,以获得力量,但我觉得这听起来不太对,就像是跟太古力打交道,而非真正女巫所做主事。老法师跟我说他们没做这类事儿,不过我知道有些女巫会这么做,也没什么坏处。」
「养大我的那些人就这么做,发誓守贞。」
「喔,对了,你跟我说过,没男人。还有那些『太坚』。太可怕了!」
「但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没想过……」
女巫大声笑道:「这就是他们的力量啊,亲爱的。你不会想到!你不能!他们一旦施了法,也就不会想到。怎么可能呢?放掉力量吗?不行的,可不是吗,不行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所有人都该这样。所以那些男巫知道,那些力之子,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点。但你知道,要男人不当男人是很不自在的,就算他能把太阳从天上叫下来也一样。所以他们用束缚咒把这事完全抛到脑后,也真的做到了。就算现在时日不好,咒文常常出错啦,但我还没听过哪个巫师打破这咒文,用力量满足自己的肉欲,就连最糟的巫师也不敢。当然,还是有那些会用幻术的,不过他们只是自欺欺人;还有些成不了气候的小男巫,会耍耍巫术的那种,他们会试着对村妇施迷惑咒。但在我看来,这些小咒语都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两种力量都一样大,互不侵犯。我是这么想。」
恬娜坐着思索,深陷其中。终于她说道:「他们将自己隔绝起来。」
「哎,巫师必须如此。」
「但你没有。」
「我?我只是个老女巫啊,亲爱的。」
「多老?」
一分钟后,蘑丝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一丝笑意:「老到不会去惹麻烦了。」
「但你说过……你未曾禁欲。」
「那是什么意思,亲爱的?」
「像巫师那样。」
「喔,没有。没有,没有!没什么值得看的,但我知道怎么看他们……那不是巫术,你知道,亲爱的,你知道我在说啥……抛个眼色,然后男人一定会过来,就像乌鸦一定会呀呀叫一样。可能一天、两天,或二天后,他会来我这儿,『我家狗儿需要治病』、『我需要草药茶给我奶奶喝』,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如果我够喜欢他们,他们说不定可以如愿。至于爱,想得到爱——我不是那种人。也许有些女巫是,但我要说她们污蔑了自己的技艺。我为钱施展技艺,但我从爱中享受欢愉,我是这么想的。不过也不全是欢愉。我曾迷恋这里某个男人好久,好几年,他长得很好看,但心地又硬又冷。他早死了,他就是那个后来搬回来住的镇生的老爹,你知道他是谁嘛。哎,我那时对那男人醉心到用尽自己所有技艺,在他身上下好多迷咒,但都白费了。什么都没有。萝卜挤不出血来。当初我会在还年轻时来锐亚白,就是因为在弓忒港惹了男人的麻烦。我不能提这些,因为他们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家。有力量的是他们,不是我!他们不要儿子跟我这样一个普通女孩混在一起,他们叫我肮脏的荡妇。如果我没逃上这儿来,他们会把我解决掉,就像杀只猫一样。但是,哎哟,我多喜欢那小子啊,他圆润光滑的手臂跟腿,黑亮的大眼睛,即使这么多年,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两人在黑暗中默坐许久。
「蘑丝,你有男人时,得放弃你的力量吗?」
「完全不用。」女巫自满地说。
「但你说过,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难道在这方面,男人与女人不同?」
「亲爱的,有什么是一样的吗?」
「我不知道。」恬娜说:「我觉得大多数差别是我们自己造成的,然后又抱怨连连。我不认为『魔法技艺』、力量,对男巫或女巫有什么差别——除非力量本质不同,或是技艺不同。」
「亲爱的,男人付出,女人收获。」
恬娜坐着,沉默但不满意。
「跟他们比起来,我们好像只是点小力量。」蘑丝说:「但这力量来自很深的地方,根深柢固。像丛老黑莓一样。巫师的力量或许就像棵枞木,又大又高又伟大,但暴风雨一吹就倒了;黑莓丛可是杀不死的。」她发出母鸡般咯咯笑声,对自己的比喻很满意。「所以啦!」她有力地说:「就像我说的,或许他走了好,否则镇上的人会开始嚼舌根。」
「嚼舌根?」
「你是个节操端正的女人,亲爱的,节操就是女人的财富。」
「女人的财富。」恬娜再次漠然重复,然后说道:「女人的财富、女人的宝藏、女人的私藏、女人的价值……」她再也坐不住,起身伸展背脊、双臂。「像找到山洞的龙,为宝藏私藏建造堡垒,求取安全,所以睡在宝藏上,变成了宝藏。收获、再收获,永远不付出!」
「哪天你失去节操时,」蘑丝淡然说:「你才会了解它的价值。它不是一切,不过很难替代。」
「蘑丝,你会愿意放弃女巫身分以换取节操吗?」
「我不知道。」过了一会儿,蘑丝若有所思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知道。我有某方面的天分,但少了别的。」
恬娜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双手。被这举措吓到的蘑丝站起身来,微微退缩,但恬娜把她拉前,吻了她的脸颊。
老妇举起一只手,怯生生摸了恬娜的头发一下,像欧吉安曾做那般。然后她自恬娜怀里抽身,嘟哝着该回家了,动身走到门口,又问:「有这么多外地人在这儿,你想要我留下来吗?」
「回去吧。」恬娜说道,「我很习惯外地人了。」
那晚,她躺着入睡时,再次进入充满风和光芒的深渊,但这次光芒雾蒙蒙,带着红色、橘红色、琥珀色,仿佛空气正在燃烧。她同时在又不在此元素中;飞在风中,又成为风。风的吹拂、自由的力量,没有声音在呼唤她。
早晨,她坐在门阶前梳整头发。她不像许多卡耳格人拥有金发——她肤白但发黑,现在依然乌黑,几乎没有一丝灰发。既然格得不在,她节操也保,她决定今天的工作就是洗衣服,顺便用些洗涤用的热水洗头。她在太阳下晒干长发,梳整。在炎热风大的早晨,火花随着发梳在飞舞的发尾劈啪作响。
瑟鲁走到她身后看着。恬娜转身,发现她专注到几乎全身发颤。
「怎么了,小鸟儿?」
「火飞出来。」孩子说,带有恐惧或亢奋。「满天都是!」
「这只是从我头发冒出的火花而已。」恬娜说道,有点惊讶。瑟鲁在微笑,而她不记得以前看过这孩子微笑。瑟鲁伸出双手,完整的及烧伤的手,仿佛要碰触、跟随某种围绕恬娜松软飘飞秀发的飞舞轨迹。「火,都飞出来了!」她重复道,然后笑出声。
那一刻,恬娜首度自问瑟鲁如何看她、看整个世界,继而明白自己完全不知道。她无法知道,以一只烧去的眼睛能看到些什么,而欧吉安的话「人们会怕她」回到她耳边。但她毫不惧怕这孩子。她反而更用力梳理长发,让火花飞舞,再次听那细小沙哑的快乐笑声。
她洗净床单、擦碗布、她的内衣、替换的洋装与瑟鲁的洋装,然后(确定山羊都关牢在牧地羊圈后)把衣物平铺在草原干草上晒干,用石头压住,因为风很强劲,带着一丝暮夏的狂野。
瑟鲁正在成长。以大约八岁的年纪来说,她仍十分瘦小,但在前两个月,伤终于愈合,不再疼痛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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