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海孤雏》第18章


「小鸟儿,小燕子,小火苗,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有人对你做了什么?」
恬娜抱着如岩石一般闭缩僵硬的小小身体,在臂弯中轻轻摇晃。「你怎么可以这样吓我?你怎么可以这样躲着我?我好生气啊!」
她哭泣,泪珠落在孩子脸上。
「喔,瑟鲁,瑟鲁,瑟鲁,不要躲着我!」
一阵颤栗窜过纠结四肢,终于慢慢放松。瑟鲁动了动,突然攀住恬娜,将脸埋入恬娜前胸与肩膀间的凹隙,更用力攀着,死命抓紧恬娜。她没哭,她从不哭,或许她的泪水已经烤干了。她没有泪水,但发出一段长长的哀鸣啜泣。
恬娜抱着她,摇着,摇着。非常、非常缓慢地,紧绷的握力开始松弛,头稳稳枕在恬娜胸前。
「告诉我。」女人喃喃道,孩子软弱、粗哑地悄声道:「他来了。」
恬娜最先想到格得,而她仍因恐惧而灵敏的思绪一发现这点,发觉「他」对她来说是谁后,顺道挖苦地笑了笑,继续搜寻。「谁来了?」
没有回答,只有一股由内而发的颤抖。
「一个男人,」恬娜轻轻说:「戴皮帽的男人。」
瑟鲁点点头。
「我们在往这里的路上看过他。」
没有反应。
「那四人……我对他们发火的人,记得吗?他是其中之一。」
但她想起瑟鲁当时一如平常在陌生人前,头压得低低,藏起烧伤部分,不敢抬头。
「瑟鲁,你认得他吗?」
「认得。」
「是你……是你住在河边营帐时认得的?」
头点了点。
恬娜的手臂环紧她。
「到这儿?」她说,同时所有恐惧变成愤怒,变成火棒般燃烧她全身的愤怒。
她发出似笑的声音:「哈!」然后想起凯拉辛,如凯拉辛的笑声。
但对人类及女人来说,不是这么容易。这簇火必须收敛。必须安慰孩子。
「他看到你了吗?」
「我藏起来。」
恬娜顺着瑟鲁的头发,终于说:「瑟鲁,他永远碰不到你。听我说,相信我:他再也不会碰触你,他再也看不到你,除非我跟你在一起,而到时他得应付我。你懂吗?我的宝贝,我的珍宝,小心肝?你不必怕他,你不能怕他。他要你怕他,他吞食你的恐惧维生。我们要饿死他,瑟鲁,我们要让他饿死,直到他开始吞食自己,直到他因为啮咬自己双手骨头而呛死……啊,啊,啊,别听我现在说的话,我只是生气,只是生气……我脸红了吗?我现在是不是像弓忒女人一样红?像龙一样红吗?」她试着开玩笑,瑟鲁抬起头,从自己皱塌、颤抖、火蚀的脸回望她,说:「是的。你是红色的龙。」
光想到那男人进到屋里、走到屋里,过来看看他的杰作,或许还想做点修改,恬娜便感觉那不像念头,而像阵恶心,令人欲呕,但反胃感在愤怒之下燃烧殆尽。
两人站起身去洗把脸,恬娜认定自己现在最强烈的感觉是饥饿。「我饿扁了。」她对瑟鲁说,然后摆出丰盛的一餐,有面包、奶酪、以油与草药浸渍的冷豆、切片洋葱和干肠。瑟鲁吃了不少,恬娜也吃了很多。
两人清理桌子时,她说:「瑟鲁,现在这段时间我完全不离开你,你也不会离开我,对吧?我们现在该去蘑丝阿姨家,她本来正准备着找你的咒语,但现在她可以不用忙了,她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
瑟鲁驻足不动。她朝大开的房门瞥了一眼,瑟缩躲开。
「我们还得一路把洗好的衣物收进来。到家后我让你看看我今天拿到的布,好做件洋装,做件新洋装,给你的。一件红洋装。」
孩子立定,逐渐缩回自己的内心世界。
「瑟鲁,如果我们躲藏,就只是在喂养他。我们要吃喝,然后让他饥渴而死。跟我来。」
对瑟鲁来说,这份困难,这通往外界门口的阻碍,难以言喻地巨大。她退缩,将脸藏起来,颤抖、踉跄地走。迫她跨越是残忍的,赶她出现是残忍的,但恬娜毫不怜悯。「来吧!」她说,孩子跟上了。
两人手握手穿越草原走向蘑丝家。瑟鲁好不容易抬头望了一两次。
蘑丝见到两人并不意外,却带着某种奇异、警戒之色。她叫瑟鲁进屋内看看环颈鸡的幼雏,要她挑两只带回家。瑟鲁立刻消失在她的庇护所中。
「她一直在屋子里,」恬娜说:「躲着。」
「她做得不错。」蘑丝说。
「为什么?」恬娜粗暴问道,没有打哑谜的兴致。
「附近……附近有东西,」女巫说,并未焦慌恐惧,却也神态不安。
「附近有恶徒!」恬娜说,蘑丝看着她,略略退缩。
「啊,好了,」她说:「啊,亲爱的,你身边有团火,头上都是闪耀的火,我施咒找孩子,但出了差错,它似乎自行脱离,我不知道它是否已抵达终点。我很迷惘。我看到伟大的生物。我寻找小女孩,但我看到它们,在山中飞翔,在云中飞翔。而你现在就像这样,头发仿佛着了火。出了什么事儿?什么问题?」
「戴皮帽的男子,」恬娜说:「一个还算年轻的男子,长得不错。他背心的肩线绽了。你在附近看过他吗?」
蘑丝点点头。「他们雇他去宅邸堆干草。」
「我有没有告诉你……」恬娜往房子的方向一瞥,「瑟鲁是跟个女人和两个男人在一起?他是其中之一。」
「你是说,对她……」
「是。」
蘑丝像座木雕般僵硬站着。「我不知道,」她终于说:「我以为我看的够多了,但显然不够。什么……为什么会……他会去……去看她吗?」
「如果他是父亲,也许是来索回她。」
「索回她?」
「她是他的财产。」
恬娜平和说道。她一面说,一面抬头望向弓忒山巅。
「但我认为那人不是她父亲,我想他是另一人,告诉我村里朋友,说孩子『伤到自己』的那人。」
蘑丝依然迷惘,依然被自己的咒法、视界,被恬娜的愤恨,及秽乱至极的邪恶存在所惊吓。她摇摇头,十分落寞。「我不知道,」她说:「我以为我看的够多了。他怎么能这样回来?」
「来吞食,」恬娜说:「来吞食。我再也不会放她一个人。可是明天,蘑丝,早上我可能得请你在这里帮我看着她约莫一个时辰。我去宅邸时,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哎,亲爱的,当然。如果你要,我可以在她身上施个隐藏咒。可是……可是他们在那里,从王城来的大官……」
「正好,他们可以看看老百姓怎么过日子。」恬娜道。蘑丝再度后缩,仿佛躲避风从火上吹起的一阵火星。
第九章 寻语 Finding Words
一群人在领主的广阔田原上曝晒稻草,在明亮晨光中四散草坡上。恬娜遥望,看到其中三名刈割人是妇女,其余两名男子,一个是男孩,另一人弯腰驼背、满头花白。她沿着一排干草堆走上前去,询问妇人关于戴皮帽男子的事。
「他从谷河口来,」刈割人说:「不知他去了哪儿。」别人也走上前来,高兴有机会休息片刻。没人知道中谷来的男人去哪儿,不知他为何没跟大伙儿一块割草。「那种人待不住,」白发苍苍的男子说:「懒惰。太太,你认得他吗?」
「我情愿不认识。」恬哪道:「他在我家附近贼头贼脑,吓到孩子。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自称『悍提』。」男孩说。别人看着她或别过头,一语不发。他们发现她就是住在老法师家的卡耳格女人——他们是锐亚白领主的佃农,对村民心存戒意、对任何与欧吉安有关的事怀抱猜疑。他们挥动镰刀,转身离去,再次四散各处继续工作。恬娜从山边草原下山,走过一排橡树,往路上行去。
路上站着一名男子。她心跳加快,走上前面对他。
来人是领主巫师白杨。他优雅倚着高长松木巫杖,站在路边树荫下。她来到路上时,他说:「你是来找工作吗?」
「不是。」
「我主人需要人手。天气愈来愈热,稻草必须尽快收割好。」
对火石寡妇葛哈而言,他说的一切合情合理,因此葛哈礼貌回答:「依你的技艺必定能延迟降雨,直到稻草收割完毕。」但他知道她是欧吉安临死前告知真名的女子,且因明白这点,他方才的话摆明刻意侮辱,并且虚伪,等于明显警告。她原本希望问他,是否知晓名叫「悍提」的男子目前人在何方,但现在她说:「我来告诉这里的工头,他请来割稻草的男子在我村里行窃,还犯下更重的罪,不会是他想请的工人。但那人好像已经不在。」
她冷静望着白杨,直到他勉强答道:「我不知道任何关于这些人的事。」
欧吉安去世的清晨,她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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