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海巫师》第3章


这下子,恐惧爬上卡耳格人心田,他们不再追赶村民,开始在怪异的雾中找寻队上战友。他们在山麓聚集,但身边要不是老有些奇形怪影纠缠,就是有些拿矛举刀的形影从后面刺过来,然后消失。卡耳格人急忙往山下跑,跌跌撞撞,不敢出声,直到逃出迷雾范围,清清楚楚看见山村下方沐浴在晨光中的河流和峡谷,才停步集合。回头观望时,他们看见小路整个被一面浮动的灰墙罩着,灰墙后的一切全被包藏起来。从那面灰墙里,陆续冒出来两三个士兵,长矛横肩,虽然步履踉跄,仍奋力向前冲。走得出浓雾的卡耳格人,再也没有一个人回头观望第二次,全部匆匆逃离这块魔地。
到了山下的面北谷那边,那些战士面对的可是一场硬仗。从瓯瓦克直到岸边,东树林各城镇召集所有男子,齐力对抗入侵弓忒岛的敌人。他们一队队从坡地下山来,当天及次日,卡耳格人被紧紧押赶到东港北边的海滩。在那里,卡耳格人发现他们的船只全遭烧毁,已无退路,背海一战的结果,悉数被歼灭。阿耳河河口的砂子被乌血染成褐色,潮浪来了才冲走。
那天早上,蒙雾在十场村和高崖上逗留些时,后来在转瞬之间飘散无踪。雾散后,村民站在秋风吹送的丽阳中四下望望,想不通缘故。只看见地上这儿躺着一名黄发散乱沾血、业已名绝的卡耳格士兵;那儿躺着村子的皮革匠,死了--是帝王般光荣战死的。
村里遭纵火的那房子屋在延烧。由于打胜仗的是村子这一方,大伙儿于是跑去把火扑灭。街上那棵紫杉树附近,村人发现铜匠的儿子独自站在那儿,身上不见半点伤痕,却有如受了惊吓的人般默然呆立。于是,大家领悟了达尼刚才的作为,立刻将他带进他父亲的屋子,再快去把女巫从洞穴里找出来,全力医治这个救了大家性命和家产的孩子。这场战斗总计只有四个村人被卡耳格人杀死,只有一间房子被烧毁。
小男孩身上一个武器伤口也没有,却不吃下睡不言不语,仿彿完全听不到旁人对他讲话,也看不见前来探望的人。导致他这般病笃的那些原因,没有一个是巫医治得来的。姨母说:“是内力使用过度的关系。”可是,她没有法术能医。
达尼昏沉麻木,卧床不起。但他操雾弄影,吓走卡耳格战士的经过,立刻一传十、十传百,面北谷、东树林、山头山尾、甚至弓忒港的岛民,全听说了这故事。所以,在阿耳河河口大屠杀梭的第五天,一个陌生人走进十场村。这陌生人既不年轻也不年老,被斗篷没戴帽,轻轻松松手执一根与他等高的橡木长杖,缓步行来。但是,一般人到十杨村,大都从阿耳河上行,这陌生人却从山上的森林走下来。村妇们一见,即知这人是巫师,又听他说什么杂症都能医便引他直接到铜匠家。
陌生人驱散村民,只留下达尼的父亲和姨母,他弯腰察看躺卧在小床上的达尼,然后杷手按在男孩额头,同时碰一下男孩的嘴唇。
达尼慢慢坐起身子,四周张望。才一会儿,他就说话了,力气和饥饿也渐渐回来了。
他们给连尼一点东西吃喝,达尼吃完又躺回床上,但深色的双眼一直疑惑地观看床边这陌生人。
铜匠对陌生人说:“你不是普通人。”
“将来,这男孩也不会是普通人。”对方答道:“我住在锐亚白镇,这孩子操控浓雾的故事远传到我们镇上。假如大家说得没错,这孩子还没举行成年礼,准备迈入成年,那么我此行目的是来授与他真名的。”
女巫小声对铜匠说:“兄弟,这人肯定是锐亚白镇的法师,‘缄默者’欧吉安,就是曾经镇服地震的那个法师……”
这铜匠一向不肯被显赫名声吓倒,便说:“先生,我儿子这个月才要满十三岁,我们原本计画在今年日回宴为他举行成年礼。”
“尽早授与他真名比较好。”法师说:“因为他需要他自己的名字。现在,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但我会在你选的那个日子回来。要是你认为合适,行礼完毕我就带他跟我一起回去。假如他适合,我就收他为徒、或送他去合于他资质的学习场所。因为,天生该是法师的心智,若滞留于黑暗,是危险的事。”
欧吉安说话非常温和,但意向笃定,连死脑筋的铜匠都被说动同意了。
孩子十三岁那天,是灿烂的早秋之日,鲜丽树叶仍挂枝头。欧吉安云游弓忒山回来,成年礼正在举行。姨母女巫把男孩出生时母亲给的名字“达尼”取走。没了名字的他,裸身步入阿耳河的清凉泉源中--那源泉位于高崖下方的岩石间。他踏入水中时,阴云遮去太阳,大片黑影覆盖男孩四周的池水。男孩横越水池,走到较远的另一岸。尽管池水让他冷得发抖,他仍然按照仪式,挺直身子慢慢走过冰冷的流水。等在那儿的欧吉安伸手紧握男孩手臂,小声对他讲出他的真名:“格得”。
这就是一位深谙力量效能的智者授他真名的经过。
那时,距离欢宴结束的时间还早。全村人开心作乐,因为食物丰盛,也有啤酒喝,还从山下谷区请来诵唱人在宴中唱颂《龙主行谊》歌谣。法师欧吉赛用沉静的声音对格得说:“来,孩子,向你的族人道别,让他们继续享受这场欢宴。”
格得拎了他随身须带的东西一把上好铜刀,是父亲为他打造的;一件皮外套,是皮革匠寡妇为他量制的;一支手杖,用赤杨木削制而成,与他等高,并由姨母祝了咒。这三样东西就是除了衣裤以外,他拥有的全部家当。他向大家道别:滔滔人世,这些村民是他所认识的全部。回头再望一眼蹲伏在悬崖下方、开展于河源上方的十杨村之后,格得偕同新师傅上路,穿越这座孤山岛的陡斜林地、穿越灿烂秋日的繁叶簇影。
第二章 影子
格得原以为当了大法师的徒弟,便可以立刻投入力量的秘境;他将听得懂兽语及林中树叶的语言;可以运用咒语操控风向,也能学会任意变换身形;说不定还能和师傅化为雄鹿一起飞奔,或共同展开鹰翼飞越弓忒山到达锐亚白镇。
但事实远非所盼。他们闲步前进,先从山上走到谷区,然后环山慢慢往南,再向西行。
他们师徒和一般穷酸的游走术士、焊补匠、乞丐没什么两样,沿途寄宿小村,或在野地过夜。他们没有进入什么神秘之境。什么事也没发生。格得初次看到法师的橡木长杖时,内心既渴望又敬畏,但不久就发现,那不过是一支帮助行走的粗棍子而已。三天过去了,四天过去了,欧吉安仍然连一个咒法都没有传授,也完全没有教他什么名字、符文或法术。
欧吉安尽管很沉默,却十分祥和平静,格得很快就不再感到畏惧。所以不过一两天时间,他就敢放心问师傅:“老师,我什么时候开始学艺呢?”
“已经开始了。”欧吉安说。
格得默然不语,仿佛把心里的话吞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说了:“可是我什么也没学到呀!”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发现我在教你什么。”法师一边回答,一边继续迈开长腿,稳步前行。当时,他们正走在瓯瓦克和巍斯之间的山路上。这位师傅和多数弓忒人一样,肤色暗沈,接近铜褐色;灰发,像猎犬般清瘦强健,富于韧性。他话不多、吃得少、睡得更少,但耳目极其敏锐,面貌常显出聆听般的神态。
格得没接腔。回答法师总是不容易。
一会儿,大步行走的欧吉安说:“你想操作法术,老实说,你已经从那个泉源汲取过多的泉水了。要等。有耐心才能大器成人,而法术所需的耐心更是九倍于此。路旁那是什么药草?”
“黄草花。”
“那个呢?”
“不晓得。”
“一般人称之为四叶草。”欧吉安停下来,杖底铜尖指着路旁野草。格得于是贴近细瞧,并摘下一个干豆荚。由于欧吉安没再说什么,他便问:“师傅,这草有什么用途?”
“这我一无所知。”
格得拿着豆荚继续前行一会儿之后,就把它扔了。
“等你从四叶草的外型、气味、种子,认识四叶草的根、叶、花在四季的状态之后,你就会晓得它的真名,明白它存在的本质了,这比知道它的用途还重要。你说说看,你的用途是什么?我的用途又是什么?到底是弓忒山有用?还是开阔海有用?”又走了约莫半哩,欧吉安才说:“要聆听,必先静默。”
男孩皱起眉头,被人这么一说,觉得自己像傻瓜一样,他可不喜欢。但是,他把不悦和不耐按压回去,努力表现顺服的样子,希望能因而让欧吉安教他些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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