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与骚动》第61章


〃我知道,〃康普生太太说,〃我一双脚都冻冰了。就是因为脚冷才把我冻醒的。〃她一直瞧着迪尔西上楼,这又花了她不少时间。〃你知道要是早饭开晚了杰生会发火的,〃康普生太太说。 
〃我可没法同时做两件事情,〃迪尔西说。〃您快回到床上去吧,不然您又要给我添麻烦了。〃 
〃要是你为了给班吉明穿衣服而把别的事都撂下,那让我下楼来做早饭得了。你不是不知道,早饭开晚了杰生会怎么样。〃 
〃您弄出来的东西有谁肯吃呢?迪尔西说。〃您倒说说看。回去吧,〃她说,一边费劲地往上爬。康普生太太还站在那儿,望着迪尔西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提起裙子费力地往上爬。 
〃你光是为了给他穿衣服就得把他叫醒吗?〃她说。 
迪尔西停了下来。她一只脚搁在上一级楼梯上,手扶着墙,那大团模模糊糊的身影一动不动,挡住了身后窗户里透进来的一片灰蒙蒙的光。 
〃这么说他还没醒?〃她说。 
〃我方才在门口望了一眼,他还没醒,〃康普生太太说。〃可是他已经睡过头了。往常他一到七点半总会醒的。你也知道他从来不睡过头。〃 
迪尔西没有搭腔。她不再往上走,康普生太太虽然看不清楚,只是朦朦胧胧感到前面有一大团扁而圆的东西,但他也觉得出来迪尔西已稍稍垂低了脸,此刻就象雨中的一头母牛那样地站着,手里还捏着空热水袋的脖颈。 
〃受罪的并不是你,〃康普生太太说。〃这不是你的责任。你可以离开。你不用一天又一天地背这副担子。你不欠他们什么情份,你对死去的康普生先生也没什么感情,我知道你从来没喜欢过杰生,而且你也根本不想掩盖。〃迪尔西一句话也没说。她慢腾腾地转过身子在楼下走去,一级一级地往下挪动脚步,就象小小孩那样,手依旧扶着增。〃您回去吧,先不用管他,〃她说。〃别再进他屋了。我找到了勒斯特就让这小子上来。这会儿,您不用管他。〃 
她回到了厨房。她看了看炉火,接着把围裙从头上脱下,穿上大衣,打开通院子的门,把院子四下打量了一遍。尖利的。无孔不入的潮气袭击着她的皮肤,可是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样活物。她蹑手蹑脚地走下台阶,象是怕发出响声,接着绕过厨房的拐角。她正走着,忽见勒斯特带着一副天真的神情,匆匆地从地窖的门里走出来。 
迪尔西停住脚步。〃你千啥去啦?〃她说。 
〃没干啥呀,〃勒斯特说,〃杰生先生关照过要我看看地窖里哪儿漏水。〃 
〃他是什么时候吩咐你的?〃迪尔西说。〃去年的大年初一,不是吗?〃 
〃我想在他们睡着的时候去看看比较好,〃勒斯特说。迪尔西走到地窖门口。勒斯特让开一条路,她探下头去望,黑暗中一股湿土、霉菌和橡皮的气味迎面向她扑来。 
〃哼,〃迪尔西说。她又打量起勒斯将来了。他温顺地迎接着她的盯视,显得既清白无辜又胸襟坦白。〃我不知道你在里面搞的什么鬼名堂,不过那里根本没有要你干的事。今天早上,人家折磨我,你也跟着凑热闹,是不是?你快给我上楼去伺候班吉,听见没有?〃 
〃听见了,您哪。〃勒斯特说。他急急地朝厨房台阶走去。 
〃回来,〃迪尔西说,于趁这会儿你还没跑开去,再给我抱一烙柴未来。〃 
〃好咧,您哪。〃他说。他在合阶上经过她的身边朝柴堆走去。片刻之后,他又跌跌冲冲地撞在门上了,那堆金字塔似的柴禾又挡住了他的视线,迪尔西眷他开了订。使劲拽着他,引导他穿过厨房。 
〃你敢再往箱子里扔得震天响,〃她说,〃你敢再扔!〃 
〃我只好扔,〃勒斯特说,一边在喘气,〃我没有别的办法把柴禾放下来。〃 
〃那你忍着点,多站一会儿,〃迪尔西说。她从他怀里一次拿下一根柴禾,你今儿早上到底是怎么的啦?我派你去抱柴禾,你呢,每回抱的都不超过六根。你今儿个倒真省力气呀。你这会又有什么事求我?那个戏班子不是已经走了吗?〃 
〃是的,姥姥。已经走了。 
她把最后的一根柴禾放进箱子。〃好,你现在照我说的那样,上楼到班吉那儿去,〃她说。〃在我摇吃饭铃之前我再也不想听见有人在楼梯口冲着我瞎嚷嚷了。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您哪,〃勒斯特说。他消失在弹簧门后面。迪尔西往炉子里添了一些劈柴,回到案板那儿.不一会儿,她又唱起歌来了。 
房间里变得暖和些了。迪尔西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取这取那,以配齐早餐的食物。过不多久,她的皮肤上开始泛出了一层鲜艳。滋润的光泽,这比起她和勒斯特两人皮肤上蒙着一层柴禾灰时可好看多了。碗柜木面的墙上。有只挂钟在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这只钟只有晚上灯光照着时才看得见,即使在那时,它也具出一种谜样的深沉,因为它只有一根指针。现在,在发出了几声象嗽嗓子似的前奏之后,它敲了五下。 
〃几点了,〃迪尔西说。她停下手里的活,仰起了头在谛听。可是除了壁钟与炉火,一切都是沉寂无声的。她打开烤炉的门,看了看那一铁盘子面包。接着她腰弯着停住了动作,因为有人在下楼了。她听见有脚步声传过餐厅,接着弹簧门打开了,勒斯特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大个子,这人身上的分子好象不愿或是不能粘聚在一起,也不愿或是不能与支撑身体的骨架粘聚似的。他的皮肤是死灰色的,光溜溜的不长胡子;他还有点浮肿,走起路来趴手趴脚,象一只受过训练的熊。他的头发很细软,颜色很淡。头发平滑地从前额上披下,象早年的银版照片里小孩梳的童花头。他的眼睛很亮,是矢车菊那种讨人喜欢的浅蓝色。他的厚嘴唇张开着,稍稍有点淌口水。 
〃他冷不冷?〃迪尔西说。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伸出手去摸他的手。 
〃他不见得冷,我倒是真觉得冷,〃勒斯特说。〃一碰上复活节天气就冷,每年都是这样,卡罗琳小姐说,要是你没时间给她灌热水袋,那就算了。〃 
〃唉,老天爷呀,〃迪尔西说。她拉过一把椅子,放在柴禾箱和炉子之间的墙角里。那个大个儿乖乖地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到餐厅里去瞧瞧我把热水袋撂在哪儿了。〃迪尔西说。勒斯特到餐厅去取来了热水袋,迪尔西往里灌上水,又交还给他。〃快给送去,〃她说。〃再看看杰生这会儿醒了没有。告诉他们早饭已经得了。〃 
勒斯特走了。班坐在炉灶旁。他松松垮垮地坐着,除了头部以外全身一动不动。他用快活而蒙陇的眼光瞧着迪尔西走来走去,脑袋上下一颠一颠的,勒斯特回来了。 
〃他起来了,〃他说,〃卡罗琳小姐说把热水袋放在桌子上好了。〃他走到炉子前)伸出双手,掌心对着柴禾箱。〃他也起来了,〃他说,〃他今儿个准是柄只脚一块儿下地的①。〃 
〃又出什么事啦?〃迪尔西说。〃给我从那儿滚开。你站在炉前则我怎么干活?〃 
〃我冷嘛,〃勒斯特说。 
〃你方才在地窖里就该想到冷的,〃迪尔西说。〃杰生怎么啦?〃 
〃说我和班吉打破了他房里的玻璃窗。〃 
〃是破了吗?〃迪尔西说。 
〃反正他是这么说的,〃勒斯特说。〃一口咬定是我打碎的。〃 
〃他白天黑夜都紧锁房门,你怎么能打碎呢?〃 
〃说我往上扔石子打碎的,〃勒斯特说。 
〃那你扔了没有?〃 
〃根本没那回事,〃勒斯特说。 
〃可别跟我说瞎话呀,小子。〃迪尔西说。 
〃我根本没扔嘛,〃勒斯特说。〃不信你问班吉好了。我连瞅都没往那扇窗户瞅一眼。〃 
〃那又能是谁呢?〃迪尔西说。〃他这样做完全是跟自己过不去,还把昆丁给吵醒了,〃她说。一边把一盘饼干从烤炉里取出来。 
〃就是嘛,〃勒斯特说。〃这些人真古怪。亏得我跟他们不一样。〃 
〃跟谁不一样于〃迪尔西说。〃你好好竖起耳朵听着,臭黑小子,你跟他们一模一样,身上也有康普生家的那股疯劲儿。你老实说,到底是不是你打的?〃 
①外国人的一种迷信,认为自己某只脚先落地可以示吉或凶,两只脚同时落地又表示什么。种种说法很多,各地也不一致。 
〃我打碎它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鬼迷心窍时干的事莫非还有什么道理不成?〃迪尔西说。 
〃你留神看好他,别让他在我摆饭餐时把手给烫了。〃 
她到餐厅去了。他们能听到她走过来走过去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在厨房桌子上放了只盘子,往里盛了一些吃的。班盯看着她,一面淌口水,一边发出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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