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依人》第16章


见过雪姊之后,她惊觉身处匪寨是件多可怕的事,那些笑起来牙关咧咧的鲁汉子们,是土匪,他们欺负像雪姊那般的柔弱女子,逼她们做不情愿之事,说不定他们还会杀人……思及此,她更加害怕,害怕武罗也会变成那样的人。
“在这里不好吗?有谁吓着妳了?”他以为她遇见寨里哪位面目狰狞的大哥,被吓破胆了。
她咬咬唇,摇摇蜂首,顿了顿,再道:“我觉得……”她话没能说完,便听见外头传来尖锐的哨声,她正想问怎么了,武罗已经起身,开门朝外看去。
“秋水,妳待在房间内,别出去。”他丢下交代,身影疾奔出去,她连喊他都来不及。
那是…什么哨声?听起来好可怕,好似有危急骇人的事要发生,又好像是在召集寨里所有人到某处集合。
她心里,好不安。
粥,连半匙也不曾入口,直到它变凉、变糊,武罗仍是没有回来。哨声老早便停止,外头好安静,半点声音都没有,仅有风拂过窗扇时传来的咿呀声。不安,越来越扩大,她开始在屋里来回走动,根本坐不住。武罗怎么还不回来?
快些回来呀……
砰砰。拍门声传来。
她以为是武罗,开心地打开门扉,可门外不是他。
是雪姊,她的表情和先前那一瞥完全相同,冷若冰。
“雪、雪姊?”连秋水心口一窒,讷讷地喊着。
“妳不知道方才那哨声是什么吧?”雪姊终于扬起笑,依旧冷冷冰冰。
“…是什么?”
“土匪们准备一块儿去抢劫时,就会以哨声集合众人,然后,成群下山,打家劫舍。妳看着呀,等妳的男人回来,他会带着抢来的珠宝送妳,或许是美丽的发钗、镶贝的耳坠、玉环金镯,也或许,他会带回另一个更漂亮的姑娘……”雪姊哈哈大笑,带着无限的鄙夷。
连秋水倒抽冷息,忘却左手有伤,死命地握紧了颤抖的手,按在胸口。血,缓缓渗透裹伤的布帛,在衣襟上染出一朵鲜艳血花,她几乎瘫软地跪坐在地。不要……她不要武罗变成那样的恶徒,视杀人抢夺为家常便饭-…-…雪姊不知何时走的,她完全没心思注意,满脑子全是烦恼。终于,又有人到她房里来,这回是抆着腰的虎娇,她踹开没上闩的门,一阵急风似地闯进来,捉起坐在地板上的她,再度急风似地往外走。
“妳在干什么”快点过来呀!小武受伤了―”
这句嚷嚷,震醒了连秋水。武罗受伤了?!严不严重”
她跟着虎娇小跑步起来,但泰半是被虎娇拖着走,才进到大厅,便听见武罗在说:“别让秋水知道!她会担心!”
“来不及啦,我妹子把人带过来了。”虎标努努下颚。
武罗迅速回身,见到连秋水,他想藏住受伤的右臂,动作却慢了。
“小武哥!”连秋水喘吁吁地奔到他身边,看见他右臂那道又直又长的伤口,从上臂一直延伸到手腕,皮开肉绽,鲜血止不住地狂流,她的眼泪也落下来。
“小伤而已,别哭。”
“那叫小伤””连秋水头一次在他面前扯着喉咙说话,“你、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你!”
“厚,妳家小武好厉害,一什么夫什么关的,面对犬戎寨的死对头,他一点都不怕,手起刀落,刷刷刷脑袋一颗接一颗哎哟!”正猛力夸赞武罗的虎标,胸口被虎娇手拐子狠狠一击。
瞎子呀!没看见小武家那位水做的娘子已经脸色发白,手脚都在颤抖,还在她面前说些有的没的,也不想想人家承不承受得住!
连秋水越哭越凶,眼前早已一片水雾弥漫。
“秋水……”武罗想安抚她,伤口却疼得他龇牙咧嘴,方才含下的麻沸药尚未生效。
“让让!让让!”寨里弟兄抱着一堆伤药热水过来,要替武罗疗伤。
连秋水见那名寨里弟兄拿出一根粗针,往热水里胡乱搅搅就算消毒,穿线!
穿不进去时,更直接用唾去沾湿线头。待一切准备就绪,要缝合武罗臂上严重开口的伤,第一针穿进肉里,寨里弟兄自己倒先发起抖来,一直无法戳穿肤肉,针扎了又抽,抽了又扎,伤口没能缝妥,反而害武罗臂上多出许多针洞。
“请、请让我来……”连秋水看不过去,自告奋勇地接手。
“什么?”寨里弟兄瞪大眼。这个看起来像是快昏倒的女人,能胜任血肉模糊的缝么口大任吗?“我、我需要细一些的针,绣花的那一种……我、我比较顺手……”连秋水的声音抖得好严重,她逼迫自己要冷静。“秋水,这种事妳不要!”武罗知道她很害怕。
“我要。我可以。”明明是颤着声音的回答,其中的坚定却不容任何人反驳。
“寨里哪有绣花针?流星锤上的那一种吗?”四贼哥嗤笑。
“有,寨里那些女人手里应该有。”鱼二哥说完,走出大厅去为她取针。
一会儿,鱼二哥回来了,递给她细针,附加数种颜色的绣线。
“我还要干净的沸水、布帛、伤药。”她央求的,一样一样送到她脚边。
她把绣针绣线全放进沸水中,自己再舀出一些洗净双手,水的热度烫红她的双手,她还拉着虎娇一块儿洗手,虎娇比她皮厚肉粗,双手全是耍鞭的茧,那样的热水连虎娇都觉得好烫,怎么软柿子般的她连吭一声也不曾?
“请替我左右压合他的伤口,我好下针。”
“哦。”虎娇依照指示,压合武罗手臂上长条状的伤。
连秋水抹去眼泪,不许自己哭,不许眼泪阻碍视线,拖累缝合的速度,拈针的柔萸,微微颤抖,她突地咬了自己手背一口,颤抖终于停下,清楚的牙印子也浮现在白哲掌背,虎娇和武罗全都愣住。连秋水手里的针线,成功地穿透武罗的肤肉,不知是药效发作,抑或她的一举一动太温柔小心,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双眼只看得见她温婉又坚强的神情,一针一针,整整齐齐,妥妥当当,没有哪一针哪一线是含糊乱缝,更没有哪一针哪一线是贪快草率,若不是伤口在他身上,他确定她所缝的是他的皮肉,他几乎快以为她是在专注绣着丝帛上的花花草草。
伤口太长,所费的时间也加倍,她双手已经沾满他的血。
她没有再哭泣,只剩鼻头和眼眶红通通的,额际凝结汗珠。她屏着息,吐纳如此细微,眨眼次数少之又少,一针,穿入、透出;再一针,穿入、透出……
皮开肉绽的伤,已不复见,武罗臂上只剩下小蜈蚣般的缝线,血流速度终于止歇下来,她替他倒上金创药粉,一圈一圈缠上白帛。等一切全数做完,连秋水倏然掩住嘴,将头偏向一旁,按住装盛热水的木盆,再也忍不住地呕吐出来。
本来就空荡荡的胃吐不出半点东西,只有些许酸水,她闻着浓浓的腥血臭味,腹间翻腾,想到那血淋淋的皮肉,她又呕了。
武罗心疼地抱紧她,她开始哭泣,方才强忍下来的害怕与眼泪,尽数倾倒。
她想哀求他立刻离开这个土匪寨,不要再一让她见到杀人或被杀的恐怖场面,他今天只是弄伤手臂,明天呢?后天呢?万一是她无法缝补起来的严重伤势怎么办?她不想待在这儿,也不想让他待在这儿……
“喂,女人,也帮我缝好吗!”三霸哥站出来,露出赤裸上身,腹间那道汨涌着鲜血的伤,彷佛只要再几寸,他的肠呀胃的就会咕溜一声全滑出来。
连秋水吓得尖叫,身子一软,昏厥过去。
过往记忆至此陷入中断。
那时,武罗焦急地在她耳边想唤醒她的声音,已经太遥远。
此刻,充斥在耳畔的,全是他方才所说的那一句。
我帮妳去向阎王要一个最幸福美满的来世!
她却只想轻轻问他―小武哥,那个来世,会有你吗?
答案,心知肚明。
第六章
“许久不见,武罗天尊。”天山之神,月读,在身后来人从天而降,脚尖都还没踏上天山土地之际,便先开口招呼。他甚至连回头也没有,缓缓热着山泉水,在陶壶里置入花与茶,注入沸腾的山泉水,霎时,混有花香的茶水清香飘散四周。
“天尊。”武罗抱拳揖身,态度不失恭敬。
“你又忘了,我已非天尊,你现在地位比我崇高,直呼我月读便行。”月读旋身,眉宇间带着淡淡笑意,斟杯花茶,示意武罗坐下来好好品尝。
昔日镇守天山的月读,曾经是地位至高的神祇,不仅身为天山之神,更是仙界中名列光明佛的至尊天人,他并非区区一般的小山神!曾经。
在他犯下戒条之前的曾经。
淡情淡爱的他,做出令全天界咋舌之举!他,竟为了一只凶兽,抛下守护天山的职责,动用撑天之力,助本该消散的凶兽穷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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