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_南山孟姜》第19章


天,人们依然可以责怪中华空有千万里的土地却任人欺凌,没有自己的制空权,可我知道,至少他们曾经拼尽全力。不是所有牺牲都值得,但如果不牺牲,就更加看不到希望了。”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相对无言,四下泛起细微的哔剥声。久川重义缓缓整衣坐下,烛火光晕落在他的眼中,如同深潭倒映的虚影。他沉默地看着豆良子,似要透过浓重的描画,看到她的脊骨:“请转告老板,我要他一个解释。如果这些人督统局保护不了,那我也不必再相信他所谓的救世,我会选择自己的方法。”
“这话,我会替你转达。”豆良子安然颔首,目光从视线相接处收回。屋中光线已然昏暗,她不疾不徐地起身拨亮烛芯,方又端坐回去,和声言道:“如今东日向長河上游进军已势在必行,倘若上珧战役打响,二十三旅团势必参战,到时还是否回津口驻扎,不得而知。所以总站已经做好筹划,借着向日新闻社与北井茂三这层关系,助你做随军记者。”
久川重义笔直坐着,看烛光划过她簪着精致花饰的鬓发,在桌面积成一滩浅湾,不由慢慢蹙紧眉心:“你的意思是,上珧守不住了?”在津口形形□□的人物间游走久了,他也依稀听闻些关于战局的只言片语,北方台南战役仍在惨烈地相持着,而南方,中华与东日必将在夏口有场大战。中华军民在无论装备还是训练都精良百倍的敌军面前,从来没有真正占据优势,久川重义也想过三民派挡不住敌人的步伐,可直到此刻才突然意识到:他们或许会直接放弃上珧。
“无论能否守住,做情报,都要打好两手准备,你说可是这道理?”豆良子并不接话,只是重又恢复起先那般娴雅姿态,叫人看不出丝毫破绽。“这几日,我总想着怎样才能联系你,可惜这身份实在不方便。今天你来了,也是好事儿——田中留吉那孩子不能留了,最好这两日,你想办法让他带朵红色矶松上街,行动队的同志看到,会帮你解决。”
久川重义微微色变:“他还是个孩子!”“但也是敌人,他总会成为东日兵,拿着刺刀插进我们同胞的胸膛——对敌人仁慈,就是对己方残忍。”豆良子的声音平静而坚决,没有一丝犹疑,“据我所知,冈村贤之助与那孩子的父亲有故,想发展他做情工。我猜他必然对你有某种近在眼前的威胁,不然老板临走时,不会格外嘱咐我留意。”
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久川重义明白,豆良子每句话都是现实,所以他只能生硬地回应:“我知道了。”茶间外长廊传来太鼓规律的扣响,那是茶屋提醒各处客人夜色已深,艺伎们要收拾起居,准备第二日的功课了。豆良子欠身斟满两盏茶,先自饮了一杯,然后施施然提着衣摆站定,算是无声地送客。久川重义亦不再多待,他很清楚今日的见面对两人会产生何等困扰,也确实该有个限度了。
像招待所有来客那样,豆良子以无可挑剔的仪态送他出门。错身那刻,久川重义恍惚听她用极轻的声音耳语:“我见过星君,看到你,我就知道老板为什么执意选你了。你很聪明,但千万别去猜到老生究竟是谁,除非,你想率先出局。”久川重义向来懂得,进了这行,有些事情可以看透,但决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明说。所以他想,那大约是他的幻觉。
第16章 XIII 长庚第七
上珧江畔,报时钟楼徐徐敲响整点,半轮橘红的初日咬着杳袅余音,终于挣脱云层,从烟波浩渺
的江面腾越而出。这是东日空袭过后的第二日清早,城内各家医院仍充斥着大量伤者,铁路沿线的狼藉犹在眼前,相较之下,这江岸的一隅宁静,愈发显得朝不保夕。
赵长庚手拿便礼帽,西装革履地站在钟楼顶层,隔着锈色铜栏,千里江景悉落眼底。他旁边站着个身量略小的中年人,穿一身半新不旧的灰布马褂,踩双厚底黑布鞋,乍看上去不过是城里毫不起眼的敲钟人。但倘若有心打量也会发觉,其人通身衣物十分洁净,甚至还有长期叠压的齐整折痕,着实比寻常底层百姓讲究得多。
这敲钟人正是乔装从津口赶回的老板,赵长庚知道他回来不久,可相信他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信息,并最终决定自己何去何从——老板向来如此,你永远摸不清他有多深,而他也只要你绝对服从。赵长庚自识不是名合格的下属,他清楚老板其实在相当程度上纵容于他,正如他知晓老板从骨子里信奉集权,但自己向往的却是政客口中许诺的自由与民主,即便明知那如同理想中的乌托邦国。
然而此刻赵长庚心中没有丝毫忐忑,他甚至惊诧于自己的平静。曾经痛恨于离开前线,去做幕后党派林立中的棋子;曾经惶恐于一腔热忱渐趋冷却,再看不清自己的选择究竟对错。而到如今他只想着:立刻调去渝川也好,从此便被弃置也罢,又有什么区别呢?他等待老板的宣判,可那人在沉默过后,却只是对着江水喟叹:“好好看看吧,过了今天,可就瞧不见这样的景致了。”
赵长庚哑然。昨日入夜时分,督统局津常区前方分站来报,言东日陆军先头部队已抵达潼阳郊区。潼阳距上珧城区不足百公里,一旦发动攻击不过是几小时的事情,然而直到此时,上珧的战备也仅仅限于本城,没有充足的军备,没有应援的迹象,一座孤城在精锐的敌军面前能硬抗多久?赵长庚扭头看向老板,似乎要从他每个眼神里找到确切的答案:“军方真要放弃上珧?”
老板并不答他,只把目光放向天水交接的远方,仿佛千年独立于局外,无悲无喜的滔滔江河:“我们只负责传送情报,至于军方高层最终如何决定,就是督统局也无权干预。”他负手立着,声音难得和缓下来,像彼此年轻时曾经多少次的切磋与指点,“这就是所谓各司其职。不服,可以,先坐上那个位置,否则不要过问。别总想着学校里那套,什么民主、平等,说给娃娃们听得而已。你既然是个军人,就得无条件服从。”
赵长庚转回视线,横亘在眼前的江水仿佛锁链羁绊着苍天双脚,钟声早已散尽,四下安静得很,他却有瞬间错觉,仿佛听到江风携来滔滔水声。赵长庚忽而苦笑:“是啊,军人服从命令,最终还是要向政客低头。”
其实早有迹象,上珧南临長河、地处平原,周遭没有屏障,所以在成就其水陆交通优势的同时,也注定它不是什么易守难攻的必争之地。眼下东边敌军的锋刃正沿河上溯,北方战事间不容发,南面長河切断退路,周边早无缓冲与斡旋的条件——如今的上珧就是一块鸡肋,要保,代价太大;不保,又平白便宜了东日。赵长庚心知,上珧的去留军部未尝没有过计较,但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会有分歧,最后不过成了各派别间政治生命的博弈。
老板侧头用余光扫过一眼,笑得饶有趣味:“你怎么知道就是错的?存在即合理,如果某件东西真的毫无价值可言,时间自然会宣判它的死亡。”语句微微顿挫,不疾不徐仿若闲庭信步,“你看大凊初建的时候多少人反它,最后还不是一个个分崩离析;可再过了三百年,不过场打着新旗号的革命,多快啊,那么大的基业,说要倒,就倒得扶都扶不起来。”
“可你又怎么知道就是对的?”江面略过几只低飞的海鸥,赵长庚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沉声复述着,“中华二十一年,承系以为东日政府会制约北州军,中央相信什么九方公约、国联支持,党权派和军权派争得不可开交……结果呢,北州三关拱手让人,成了东日军方向全境扩张的跳板。这些都将被写进历史,后人会笑话死我们!”
老板似乎全不在意,背手敲打着不知名的曲调,仿佛入耳的不过是几句顽童戏言:“历史是人写的,你要在乎这些,那真是想得太多。这世上信奉成王败寇,后人只会笑话失败者,至于那些上位者的决定,只要结果足够好,就永远是正确且有远见的。”
“可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赵长庚蹙眉,他承认老板所说的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现实,却从来不认为这就是正确,如同他承认变化是永恒的真谛,但仍然相信有些信念和执着可以永生于世代相传的记忆。
“你说的没错,历史的确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真相就在那里,但会去研究的终归只是极少数。民众总是愚钝的,你给他衣食,他便奉为你父母,又有几人会在乎那些已经逝去的、背影模糊的真相?所以说,成王败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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