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_南山孟姜》第20章


钝的,你给他衣食,他便奉为你父母,又有几人会在乎那些已经逝去的、背影模糊的真相?所以说,成王败寇,谁掌握了发言权,谁就掌握了真理,谁就是正统,从来都是这样。”
赵长庚沉默,因为他无法反驳,现在不能,甚至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不能。民智不曾开化,所以志士仁人多被牺牲,赤胆忠心常遭玩弄。老板正是要他接受这一切,哪怕麻木。赵长庚想老板就是这样,不会为谁的冒犯而的暴跳如雷,他只会硬生生揭开所有自欺欺人的结疮痂,让人尝足自食其果的味道。赵长庚不想再继续这种沉重的辩论:“放弃上珧,那津常总站怎么办?”
“报务撤退,其他人留下。”老板的回应毫无迟疑,但相熟如赵长庚,还是在他亦如既往的声线下听出了深藏的怅然,“津常区域沦陷,跟去夏口可就得寄人篱下了,到底是抢了人家嘴边的肉。”显而易见,上珧之困不仅意味着情报工作必须转入地下,相应付出与风险成倍增加,更牵扯党派利益,日后掣肘不难预见。纵然老板也不愿看到这种局面,却必须承受,否则津常一带就将成为真正的孤岛。
沿江空气带着潮湿的触感,老板转身背靠栏杆,缓缓地吐纳,仿佛上了瘾的人迷醉于烟草气味。“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你去渝川。”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津常从来没离过我的手,我熟悉他就像熟悉身体的每一部分。不过太久了,渝川那些人防着我,我也再进不了半步。说来可笑,于情于理我都该走,可是我走了,谁能在津常情报界扎下根?换一个站长容易,换一批情工也容易,可要想重建信任太难,耽误的军机更赔不起。”
老板素来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他奉行严谨与周密,为人处事低调却无懈可击。赵长庚也曾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时候,那时在平京校园的名士夙儒里,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图情管理员,但举手投足间尽显学识与果决,更不乏慷慨激昂的一腔热忱。有时候赵长庚甚至分不清,到底是老板在这熔炉里百炼成钢了,还是逢场作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赵长庚无言,半响方问:“这么说,已经确定了?”
“对,刚到的调令,渝益总站电讯科,五月前到渝川就任,你还有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足够了。”老板意味深长地拍拍赵长庚肩头,仿佛为自己的学生送行,“我知道你心里头不痛快,在我这儿发发牢骚,可以,等出去了自然明白该怎么做。后方总比前线安逸些,闲言碎语也难免,别给津常站丢人。”
赵长庚面对面直视着这个无比熟悉却又从未看透的长者,慢慢笑了:“这算是军令吗?”老板似乎微有差异,然而看向他的视线依旧毫无波澜:“当然不是。”“那好”赵长庚笑得更不加掩饰,“临走之前,我有个要求:我要亲眼看着赵启明调回津常总站。如果他暴露了,让他立刻撤出,你愿意管着也好,送去□□也罢,我只要他能活着——我这个弟弟跟我不一样,他是真的会害死自己。”
江风渐起,呼啸着略过钟楼,赵长庚的目光坚决得不容回避。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亲兄弟会走上相同的路,可既然踏进这行就无法回头,不如就让老板亲自带着他,站在情工们的背后,至少这是他能想到、能做到的最好选择。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老板的怒火,而然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安然对视,久到赵长庚怀疑所有言语或许根本未曾出口,然后他听到老板的回答:“你很快就能见到他,只要服从安排,他会是第二个杜诚。”
第17章 XIV 启明第七
旭日跃上临街最高的柳梢,活脱脱似羽翼未丰的金翅鸟儿。久川重义披着一身碎金似的光斑,匆匆踏入向日新闻社属于自己的办公室,栽进摆满桌面的文稿堆里,直听到安静中传来户外鸟鸣虫噪,方觉耳根热度稍稍减退下来。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老话诚不欺人。从平安桥豆家茶屋走出不过一夜,久川重义就真正领教了这句话的厉害。
昨晚他强闯置屋去找良姜,的确有冲动的成分,为掩人耳目佯装醉酒的浪荡子,也委实期望在场者往风月之事上误解。可当他清早出门,知悉向日新闻社久川姓年轻记者为艺妓与人争风吃醋的小道消息传遍日侨圈,路上熟人更是或有心或无意地与自己戏谑招呼时,才真切意识到自己酿就的苦果早已超出预计范围。
院中春柳细碎,裁剪出斑斑驳驳的光影,久川重义看着窗外,扶额苦笑。东日拔旗易帜占领津口已近五月,军方努力营造安居乐业的东亚共荣假象,然而社会动荡毕竟是不争的事实,在津口,不仅中华百姓惨遭荼毒,普通东日侨民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人总要苦中作乐,于是像这样的桃色传闻,就难免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有什么能比知名侨记本身成为花边新闻更加吸引眼球的呢?
甚至就在方才,报社主编特意找他谈话,说起新闻社有意跟踪最新战况,且已获取军方许可。言下提到今早沸沸扬扬的流言,委婉劝说,按理报社无权指派特约记者,但如今他在这边工作难免尴尬,不如考虑借这个机会随军往临珧采访:一来他与二十三旅团素有交情,稿件质量又有保证,报社方面自然放心;二来外出这段时间,刚好可以避开风头,等舆论平息后再回来,于他自己也未尝不是个办法。
主编说得含蓄,久川重义窘迫之余却是求之不得。自从知晓上珧面临沦陷的危险,总部有意让他以随军采访之名跟紧北井这条线起,他也在思考怎样才能把动机圆得滴水不漏,而如今通往上珧的坦途有人已端端摆在眼前,就等他举步踏上去,久川重义不免讶然。他想起那晚昏黄灯光下,良姜无可挑剔的举止妆容,突然觉得这一切刚好环环相扣,契合得竟似预排过千百遍的剧本。
有风透过半敞的窗扇,摇动满桌碎影,久川重义下意识地一惊,目光停留在窗台横排的盆栽上。连日无暇打理,几株绿植依旧长得郁郁葱葱,可久川重义看得出,那些枝蔓下的盆土曾被人细细翻找过——冈村贤之助从没有放弃追查,上次师团大营的突发事件让特侦处吃了暗亏,加之财阀势力施压,他们不便明面上搜检,但是暗地里的动作绝不会停止——有潜入者,抑或根本就是报社内部人。
其实早有察觉,只是故作不知。从收到喜蛛身份暴露警示的那天起,电台就已从这里转移。久川重义不怕惧任何形式的搜查,唯一担心的就是,如果冈村贤之助有意培植田中留吉,那么当日青衣从这里取走那盆万年青的事,是否会就此泄露出去?他承认良姜的要求是有道理的,即使这并不人道。事实上也根本没得选择,他们都是棋局上的子,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朝阳愈升愈高,久川重义着手预备第二日的稿件,才发觉满心杂乱思绪下,这些整齐排列着的文字竟再看不进半个。大眼瞪小眼地同草纸死扛半响,终于宣告投降,抛开只字未动的文稿,按揉起有些胀痛的太阳穴。田中留吉就在这时回到屋里,他穿着沉香茶色紬质着物,外罩同色小纹羽织,身形笔挺地站在门口,如往常般恭谨招呼道:“久川桑,您早,工作还都顺利吗?”久川重义顺声望去,应和道:“早啊,留吉君。”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似看出同屋前辈心情不佳,田中留吉沉默了片刻,忍不住试探着闻道:“恕我冒昧久川桑,有关您在置屋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话语稍稍停顿,打量久川重义脸色并无不妥,方才继续安抚说,“其实我觉得,久川桑不必放在心上,这些事情总是这样,开始大家寻着热闹一哄而上,传多了也就觉得无味,便渐渐忘在脑后了……”
久川重义看着这个新笋般鲜嫩而勃发的少年,强自掩下所有复杂心绪,面上只作释然状,跟着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这些都是小事,为它们影响工作和生活,太不值当了。”说罢长舒口气,目光顺势在田中留吉崭新的便礼服上盘桓几匝,仿佛刚刚才注意到他这身有意收拾过的行头,“今天穿的很精神,是有重要对象采访?”
田中留吉似不期他突然问起,怔愣之下慌忙应道:“也没,就是心血来潮穿个新鲜……”阳光明媚得有些灼人,久川重义看出他的窘迫,笑了笑没再多问。倒是田中留吉有些尴尬地岔开话头,又追问道:“久川桑,那您今后有什么打算吗?”作为记者,得个耽腻花柳、骚闹置屋的名声,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但也着实没严重到就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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