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第127章


“没有,前天弄的。”
陈立玫突然笑了一声,然后疲惫地摇了摇头:“你们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呢?她说不下去,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像任何语言都已经失去了表达心情的能力。
李遇安提心吊胆地等着下面的形容词,做好了被苛责的准备,然而到最后陈立玫也没说出什么来,他鼓起勇气抬眼瞄她,发现她竟然红了眼眶。
这是被他气哭了吗?
他紧张地浑身冒汗,不敢问,不敢说话,甚至都不敢呼吸。
陈立玫侧过脸去,偏偏一道光摸到了她的脸颊,跟着她的泪水划了下去。
李遇安僵住了,他第一次看陈立玫落泪。
他慌手慌脚地递过去一张纸巾,然后又迅速抽回手来,紧紧攥着衣角。
陈立玫随手擦了擦眼泪,很快便从情绪中缓了过来。但她依旧没有回过头来,而是保持着那个姿势问道:“你恨我吗?”
李遇安一愣,有点没回过神来。
这时,陈立玫才转头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问你呢,恨我吗?我把你赶走的,我让你离他远一点的。”
李遇安赶紧摇头,回答道:“没有,我没有恨过阿姨。”
“你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沉默了会儿后,陈立玫轻声说道。“小远就是喜欢你这样的人。”
李遇安不知该怎么接话,又低下头去。
“那他呢——”陈立玫声音更小了,似乎并不敢问这个问题。“他恨我吗?”
“当然不。”这回李遇安马上反应过来了,立刻说道。“换了谁的家长也不会一时间接受这个事实,他清楚的。而且住院的时候他也说,不想让您担心所以才没告诉您……他很爱您,从来没有恨过您。母子……到底是最亲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音量陡然降了下去。
陈立玫望着他,无论是十九岁的他,还是二十四岁的他,在她眼里仍旧是只比杨思远大一岁的孩子,只是她知道,他比其他同龄人承受的要多得多。
“你想你妈妈吗?”不知为何,她突然这样问。
李遇安怔住,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
“母亲”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个很遥远很陌生的词条,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想到这个词时,他都不会再感到温暖了。
他想了想,小声说:“小时候会,现在……已经忘了。”
“没有妈妈,没有朋友……”陈立玫苦笑道,“你只有小远了啊。”
对,他只有杨思远。
又是一片静默,他没有回应,低头抠着衣角尽力让自己放松,陈立玫则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
大提琴曲在人声喧嚣中失去了力量,想要诉说的故事都被淹没,一如那些故事里无疾而终的遗憾。
许久过后,直到李遇安的衣角都被他攥得有些湿了,陈立玫才又开口说话。
“你没想过有一天你们可能会分手吗?”
想过吗?怎么可能没想过。
曾经他为了这个问题辗转难眠,他第一次体会到“患得患失”是怎样折磨人的心情。刚刚在一起的那一两个月,他每天都在害怕,害怕第二天起床发现自己是一个人,而前一天晚上的所有温存也不过是一场梦。
他这样战战兢兢了几乎半年,然而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再也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
他松开双手,笃定地说:“不会的。”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们都离不开对方。”
陈立玫没有说话,指了指桌上的那些东西说:“收起来吧,证件什么的,以后不要随便给人看了。没有其他要说的话了吧,我差不多也该走了。”
李遇安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桌子,生怕让她觉得他不听话。面对长辈,他大概这辈子也学不会“从容”两个字了。
陈立玫看着他慌张的样子,摆了摆手说:“你不用送了,回去陪小远吧。”然后便在李遇安的目送中离开了。
李遇安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这次是不是太莽撞,更不知道陈立玫现在是什么想法。他一向不擅长揣测长辈的心思,而且陈立玫也确实并没有给他明确的态度,这让他的心一直悬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把事情搞得更糟糕了。
因为这点心思,他一整天都很恍惚,回去之后杨思远问他为什么这么不开心,他也不敢说出来。
但无论他有多担心,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南方的秋天像是只是来人间旅个游,匆匆地来匆匆地走,等人们发觉时便已经入冬了。
杨思远的腿终于完全痊愈,但李遇安还是逼他多养了半个月才让他走动。下床第一天,他还没在地面上站够十分钟,便又抱着李遇安滚到床上去了。
一切都像以前在老家的日子一样,吃饭、工作、逛街、睡觉,平淡如水,却也如水一般温柔地淌过两人的心房。
杭州落下第一场雪的那天,李遇安的小说出版了。收到样书之后杨思远开心地像个孩子,几乎要原地跳起来,抱着李遇安亲了半天也不肯放手。
那天李遇安瞒着他给陈立玫寄了一本回去,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这么做是为什么,这几个月来他们和陈立玫都没再联系,他甚至不知道她会不会收到,然而他还是寄了,大概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死皮赖脸”的恳求吧。
下雪的杭州很美,晚上他们两个去了西湖,手牵着手赏雪景,为彼此拂去肩上的雪花。
一周后,杨思远签收了个快递,竟是李遇安的那条格子围巾。他疑惑地看着李遇安,而李遇安只是将围巾拿过来,围在了脖子上。
杨思远一回忆,才想起来他和陈立玫通过的那个电话,当下便突然激动起来,赶紧给陈立玫打了个电话过去询问,而陈立玫却依旧没有明确回复,只说了一句“东西是谁的就该给谁而已”。
他有点失落,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李遇安,发觉他似乎并不在意。
这样一脸“无所谓”的李遇安着实奇怪,他曾忍不住问过,甚至在做·爱的时候引诱他回答,但无论如何,他都并没有得到真实的答案。
李遇安似乎是有事瞒着他,而且是铁了心不想让他知道。
这样的话,他再问多少次也是无用功了,时间长了他也累了,只得放下这件事。
直到这年春节放假前,他接到了陈立玫的电话。
当时他刚加完班,没让李遇安来接他,自己一个人顶着冷风往家走,周遭有许多已经打烊的店铺。
“喂,妈。”
电话那头应了一声,随后沉默了一阵。
“怎么了?”他问。
然后他便听到陈立玫有些失真的声音传来,说出了让他这辈子也忘不了的那句话。
“快过年了,你们俩……春节一块儿回来过个年吧。”
一股寒风吹过,刮得他耳朵有些疼。
“妈,你……”
“回来的时候记得带点特产。”
“……嗯。”
对于陈立玫这样的人来说,这已经是她能说出来的最直接的话了。杨思远心里清楚,她同意了。
无数次的争吵、质问、怀疑、冷战,无数次的崩溃边缘,无数次的绝望无助……无数次个“无数次”之后,他的李遇安终于被承认了。
一瞬间,他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开口。仿佛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是浮在空中,空荡荡地什么也抓不住,而现在,他终于落地,终于有了站在地面上的资格。
他握着手机,手上力度加大了一些,似乎害怕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还好,冰冷的触觉告诉他这是真的,他的妈妈接受他们了。
陈立玫并没有其他话要说,这就要挂断电话。突然,杨思远想起了李遇安的反常,便赶忙留住她,问:“等会儿,妈,我问你个事。遇安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路边的店铺又灭了一盏灯,他终于被完全的黑暗和寂静掩埋,耳边传来的声音都变得更加清晰。他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听着陈立玫的话。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他望向家的方向,突然走不动路,突然不知道要以什么姿态面对他的爱人。
他不知道还能怎么爱他更多。
到家门前,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他便一下子抱住了李遇安。
李遇安吓了一跳,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背。
而杨思远只觉得,牵手、拥抱、亲吻、做·爱……这些或温柔或热烈的倾诉爱意的方式,此时却无法表现出他一半的心情。他一腔爱意奔腾在胸膛里不得出路,却又找不到其他办法表达,只能抱他抱得更紧,又一遍一遍,痴呆一样念着他的名字。
“李遇安,李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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