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潮女》第19章


「爷,你既然知道她是日本人,为何要捡回她?她是咱们的仇人啊。」
「仇人?我教了你多少年,你放不开你的眼界,你将所有的日本人都当你的仇人,那麽倘若有一日汉人杀了你爹娘,那麽你是要杀尽天下间的汉人吗?」
「没有倘若!事实已经发生!如果我不曾同她相处过,在第一眼我就将她杀了!这是我的誓言,杀尽天下间我所看见的日本人!」当年五爷不是救他,是在折磨他,是爹娘跟子要考验他的复仇之心。「如果……我妹子没被日本人杀死,她会跟随玉一样大,也许她一辈子就只是村姑,但她活着;也许有一天我仍然当了爷的护卫,她会见到爷;也许是随玉占了我妹子的地位……」他喃喃地,几近疯狂的。
聂泱雍冷淡地笑。「是我高估了你,再武。充其量,你也不过是个凡人,你要怎麽做?辞去护卫之职?」
「不!」他怎能离开对他恩重如山的五爷!他是许了誓一辈子保护五爷的,要他离开,无异要他去死。
「那麽你能忍受一天到晚看到一个日本人?随玉是我认定的女人,而她就是一个日本人,你会一辈子都看到她,你也一辈子都不能动她。当然,除非你舍弃了你的护卫之职,我无话可说。」聂泱雍微微不悦起来。
「我……爷,你为什麽要救我呢?当年你为何要捡回我?既然收留了她,就不该收留我啊!」他的眼眶泛红,拳头捶向庭柱。
聂泱雍轻轻哼了两声,双手再度敛後。
「过去你将随玉视作妹子,现下却当成了仇人,你可真容易遗忘过去啊。你要报仇,可以,先去让你自己冷静冷静,你只要下得了手,我不会阻止。但你不要忘记,随玉是我的女人,你动了她,那表示你的性命来日无多了。」他转身往花园外走,显然要回随玉的房间。
方再武眼神涣散的,喃喃道:「当年既然誓言复仇,又岂会在意烂命一条呢?」一个日本女人啊,甚至她的爹是极有可能参与那一场屠杀的……
「再武兄,你猜咱们爹娘是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的,所以才这麽快就走了?」稚气的声音响起,是随玉的。
他迅速回首,花园中空无一人,只有摇曳生姿的牡丹。
「那还用说,等我杀尽日本人後,我爹娘一定会下来接我的。」身後又响起男童的保证。
他猛然再转身,仍是一片夜景,黑蒙蒙没有半个孩子。
「一定要杀尽吗?义父说,杀人不是件好事,得饶人处且饶人,而且你爹娘接了你,那我呢?我喜欢五哥,也喜欢你。你不要走吧,咱们一块留在岛上跟着五哥,好不好?」
「可是,我答应我爹娘了啊,只要日本人都死光了,就不会再有像咱们这样的孤儿了……」童稚的声音回响在夜色之中。
「啊……啊……」方再武闭上眼,捂上耳朵,痛恨地叫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要怪,就怪你爹娘,这是你的命,你的命啊……啊啊啊……」他的神经一时错乱,一掌打向自己的胸口。
血汁从嘴角滑下,沾上了衣衫,血渍迅速覆盖在她的血之上。
「我不欠你了……我不欠你了……这一生一世里,我们只有仇,只剩仇了……」

休养多日,打消了原有的游玩之意,直接南下,赶初六出海。
初六出海的走私海商由狐狸岛的武装战船一路保护至狐狸岛後,直接再转往西洋一带。
「真是奇怪,才一个月多没在岛上,就开始想念了呢。」甲板上,旅行者罗杰微笑,拿了披风过来。「你小病初愈,狐狸王嘱我们多顾着你。」
「谢谢。是随玉不中用,明明是手伤,偏引发了病。」随玉温驯笑道:「我也好想狐狸岛,想念沙神父、想念我的船屋。」
「是啊,狐狸岛几乎等於我的第二个家乡,要割舍不容易。」
「罗杰先生不曾想过回义大利吗?」随玉忽然问道。海风吹来,罗杰连忙将披风给她披上。
「一个出外人如何不想回去呢?但家乡只有处不来的兄弟,而这里有我喜爱的人们;再者,海上多风云,在这个争海上霸权的时代里,没有赖人保护,怕回去也得花个几年工夫,想要再回来……也是十几年之後的事了。」
「我……」随玉欲言又止,却临时改变了话题:「罗杰先生,听五哥说是你跟查克救了我?」
「说救是夸大其辞。」罗杰笑咪咪的,露出了他特有的笑纹。「我跟沙神父从小看你长大,年龄上虽然差距不大,但早把你当女儿看待,出手救你之後,我才发现无私的情感可以胜过任何一种血缘关系,这是人类的伟大之处。」
「人类伟人吗?我只知道我可以为五哥而生、为五哥而死,可是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呢?」无私的吗?她不奢求五哥会以同等的心对待她,但是……但是……
她忽然瞧见再武兄走上甲板,一注意到她,立刻撇头就走。她怔忡,随即叹了口气。
「随玉?」
「人与人之间为何要有国籍之分呢?」她喃喃自语。
「若是沙神父在这儿,必定会回答你这是上帝的游戏。它将人类分成各种不同肤色、各种不同思想的个体,他们因为国家之别而斗争,因为个体的私利而互相残害。等到有一天,他们领悟了这世上的爱恨情仇不过是伊甸园里的毒蛇,那麽他们就会赢了这场游戏。」罗杰望着汪洋大海而笑。
「听起来很复杂。」
「相信我,我也走不出这场游戏的迷宫。」
随玉嗤的一笑,虽不是天真烂漫的笑,却也是这一天里最开怀的笑容。她偏着头,向他说道:「罗杰先生,如果我有爹,我希望他就像你或沙神父一样,在我迷惑的时候开导我。」
「那麽你可以叫我罗杰父亲了,亲爱的。」旅行者罗杰的笑变得很宁静。「我没有妻子,但我不介意有一个女儿。」
随玉露齿而笑,咳了一声,脸也有点红。「罗杰爹爹……」
「我的天啊!」高高的了望台上有了吃惊的声响。水手大喊:「有船!有战船靠近了!」
战船?随玉立刻望向大海。远方一点黑,但瞧不见是什麽。连忙从甲板水手处接过望远镜,镜中是放大的战船,不止一艘,船的旗帜是……双屿的!
「双屿?」聂泱雍不知何时来到甲板上,眯起眼。
「五哥,咱们跟他们在海上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干他的海贼,却从来没有抢过咱们的船啊。」
「今天就会是一个开始了。」聂泱雍接过望远镜,沉吟了会。「迟早是会对上的。」他原以为会再等上一阵子。
东洋一带的霸主只能有一个,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对力迟迟不动手,除了维持双方制衡外,还需充备武力,朝廷对狐狸岛暂时收了手,也是一个原因。狐狸岛就算暂时避开朝廷的围剿,也避不开双屿的开战,就算一劳永逸的解决双屿,也难保未来狐狸岛不会因为皇帝易位而有异动。
「爷,那咱们要开战吗?」方再武蠢蠢欲动地问道。
「开,为何不开?」聂泱雍阴恻恻的发笑。「双屿既派人潜进北京劫随玉,那麽他必定知道我跟随玉就在这艘船上,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一鼓作气解决,他怕迟早双屿得从沿海一带消失。」
「好!我正想好好出出气!」方再武嗜血的笑道,目光不由自主的瞧了随玉一眼,随即嫌恶的撇开。
「随玉,你跟罗杰先生下去。」
「五哥,这艘船是我设计的,我清楚这艘船的构造,我留在上面应不成累赘。」她急急说道。
海上开战是稀松平常之事,她也遇过几回,但对付的都是不成气候的小海贼,双屿……是头一遭应战,船只有十来艘,这会是场硬战,也披露了双屿必胜的决心。
聂泱雍瞧了眼她,勾起嘴角。
「好,你想追上我,我就让你追。你可以留在甲板上,这回是最後一次开战,从此以後不会再有战争。」
「啊……」还来不及揣测五哥的心意,甲板上的水手已全员戒备。
「接着!」
「再武兄?」她惊喜地瞧着方再武扔给她一把鸟铳。
方再武撇开脸,不情愿的说道:「番人的武器不容小觑,你左手不便使棍,罗杰先生可以帮你使用鸟铳,若是我不及保护五爷,你也能助我一把。」
「嗯。」她笑得可爱,有点激动。「谢了,再武兄。」
万里无云,海上却已风云变色。
「开炮!」一声令下,佛郎机火弹齐发,一时间炮声隆隆。远方的炮也齐发,在晴朗的下午,炮击中了狐狸船,帆桅吱的一声倒下,聚集的水手四散。
「该死的!去灭火,减火啊!」方再武吼道。「火长呢?该死的火长是怎麽驶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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