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阿富汗往事》第47章


“79年后这里是苏军第一批占领的城镇,现在常住人口只有两千来人左右。阿富汗征兵严重,这里基本上看不到青壮年男性,孩子妇女和老人是主要人口组成部分。他们大部分依靠传统手工和小作坊生意维持生活。不仅仅是普勒霍姆里,这里附近所有的村庄几乎情形相似,80年到82年两年之间人口消失了三分之二。”
镇上唯一的书记官名字叫阿布拉莫维奇,他个头很矮小,又黄又瘦,身上长着密密麻麻的荨麻疹,他的脸干燥皴裂,毛孔粗大,下巴围着一圈稀疏卷曲的胡子,那胡子像是焦黄的荆棘一样长在一口干涸的池子边上,他的嘴巴,也就是那口池子,看上去也离枯竭不远了。然而当他一开口,所有人都能信服他说的话,与其说是一种个人魅力,不如说他的嗓音仿佛天生带着亲切却又坚定的力量。
他从桌子旁边抽出一捆书本,匆忙拿了一支笔带上,“抱歉,我要给孩子们上课了。”他揉揉鼻子,羞涩地笑笑,“说来我也只有中学的文化水平,但是这里没有人教书了,60年代这里还有成套完备的教育设施。后来受教育程度一代不如一代,老人们是最有知识的。但他们费尽心思找不到一个愿意来教书的。我平时也没什么事,而且我喜欢小孩子。”
新来的宣传员帮他拿着书,“要去哪里上课?”
“哦不远,就在勃利克医生家的院子里。我自己可以走过去。”他们穿过书记楼的小院,远远看到新入驻的军队,“这就是你们的军队?”
“是的。”
阿布拉莫维奇点点头,他想起来一些事情,“紧急文件会用传真发过来,每天都要记得确认传真机,那台东西和我一样老了,你不每天去看他他会发脾气罢工的。邮局一个星期来一次,信件包裹报纸都会有,去传达室取。
宣传员记下了,“好的。我知道了。”
于是尤拉一个星期后才拿到这份报纸。谢尔盖告诉他登报的那篇文章应该是那篇《关于喀布尔难民暴动的反思》,而印在纸上的《黑色郁金香》是他知道维克多的阴谋前写的稿子。而且那篇稿子是没有写完的草稿,它的末尾三百字以及中间许多评论性语句是宣传委员会着人代笔模仿他的语调临时加上去的。
这已经构成窃用,如果在莫斯科,尤拉完全可以把这个人捉去给警察,然后判处他剽窃罪。
他拿着报纸去找谢尔盖,谢尔盖面容失色,立刻给他道歉,“对不起尤拉,是我把稿子发错了。这件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在整理的时候太乱了,没看清楚就发出去了。我不知道他们最后会登上去。”
“但是后半段是他们加上去的,甚至没有问过我的意见!难道随意添改别人的文章连原作者都不需要过问吗?”尤拉毫不动摇,他觉得自己被骗了,“我是把你当做朋友才把稿子交给你的。我很失望,谢尔盖。”
这件事导致他们友谊产生了隔阂。奥列格却来不及幸灾乐祸,他心有产生了和和赫瓦贾一样的担心,“他在利用你,尤拉。你又被骗了。”
“他说他不是故意的。”
“他当然不是故意的!”奥列格把报纸摔在他面前,指着那篇报道,“那这是什么?一篇没有写完的稿子难道他们不会有疑问?谁把没写完的东西发给报社?你会吗?他还不是故意的?他在利用你,利用你的笔和文采做宣传。操,这些人永远改不了下三滥的做法。”
“但是为什么?”
“不知道,”奥列格深吸一口气,“可能是因为有些人被逼急了怕仗打不下去了,也可能是冲着文学报来的,我告诉你,这件事情要是在国内被知道了,你们报社就算毁在你手上的。我一点也不想吓唬你宝贝儿,但是事情真的有这么严重。你最好祈祷他不是间谍,要不然你们报社肯定完蛋。”
他从门外喊来两个士兵,“去把档案室那个谢尔盖给我抓起来,现在!立刻!马上!”
尤拉焦急地在室内踱步,“这篇文章不能传回国内去,更不能给外国媒体知道。我本来就不应该留着它,我总是想找个时间改一改,毕竟是我来阿富汗第一篇回忆录,可一直没有时间。”
奥列格有点生气,“最好他能够交代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要不然你就要想好怎么交代!”
尤拉脸色一白,他知道自己这次犯了大错了,抿了抿唇,隐忍着受伤的表情不敢动了。不一会儿两个士兵跑回来,“报告!谢尔盖抓住了!”
谢尔盖狼狈惊惶地被捆在小黑屋里。奥列格推开门的时候,他的眼睛被突如起来的强光刺激,发出一声怪叫。尤拉看到他四肢被束在地上爬行,像只焦躁的蠕虫。他不忍地将目光放到旁边去。
奥列格的仁慈则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他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脚,狠狠揣在谢尔盖的背上,犯人的身体被他的军靴牢牢钉在墙角。奥列格脚下能踢出上百斤力道,那可怜的小细腰发出卑微的抗议,里头的器官被挤压得疼,谢尔盖涕泗横流地求饶,“不——求求你——”
“求你自己比较现实。”奥列格说,“那篇报道是谁让你发给宣传委的?”
谢尔盖哭叫,“是我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们会刊登出来!”
“嗯哼?”奥列格转动脚尖碾过他的腰椎,“你再说一遍?”
谢尔盖惨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求你!很疼!”
“我没有太多耐心谢尔盖,我可以把你的这里踩断你信不信?83年的时候我们曾经抓到过一个间谍,拷问了两天,最后我把他的腰椎捶烂了,用这么大一把铁锤。”奥列格阴森森笑了一下,用手比划着,“他交代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后,我让人锤了他二十下,吐血而亡。你要不要试试?”
谢尔盖瞠大眼睛,瞳孔失焦,痛苦地全身战栗,哭得很难看,“我不是间谍,真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间谍。我……我82年参军来阿富汗,我的档案没有任何不良记录!我不知道那篇稿子会有这么大的影响,求求你……”他哭得嗓子一抽一抽的,努力蜷缩身体,“求求你,拜托,我没有骗任何人。”
尤拉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拉开奥列格,“这样下去,你真的把他踩死了,他也说不出任何东西来。让我来试试。”
“这不是你会做的事情。”
尤拉拔高了声音,“奥列格!”这才成功让奥列格的目光转了过来,他说,“给我一个机会。”
奥列格勉强收回了脚。
尤拉蹲下来,谢尔盖抱着自己的肚子抖得像个筛子,他嘴巴上沾着粘稠的鼻涕,有点恶心。尤拉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叹息道,“对不起,谢尔盖。”
谢尔盖抬起头来看他,凄哀地乞求,“请你相信我。”
“我很想,但是我不能。”尤拉说,“所以很抱歉,这次我要出卖你了。但是我必须这么做。因为如果我不把你供出来我就会有麻烦,很大的麻烦。这是我自保的唯一方法。”
谢尔盖的表情变得不可置信。
“我只说一遍,我想你要好好考虑你接下来要怎么选择。”尤拉冷静道,“不论你是不是间谍,我们都会说你是间谍,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为了我能摆脱责任,我会向政治部举报你,告诉他们这篇东西所有评论性语句都是你加上去的,我只以当事人的身份描述了场景。你偷了我的稿子,添油加醋发给宣传委,再印出来。”
“接下来我会联合宣传委把你塑造成为一个军事间谍。宣传委会脏水泼尽把所有责任都推卸到你的身上,他们甚至可能说你买通了编辑刊登这片文章。我猜会这样,这是做媒体的惯用手法。再然后,他们会刊登文章出来澄清道歉,把你的照片附上,让你亲手写一篇悔过书。就像每个斯大林时期在电视上悔过的间谍和政治犯一样。”尤拉拉起他的手,“你可以选择配合或者不配合,你要自己好好想清楚。如果你不配合,我们的工作量会大一点,要伪造后面所有的东西,然后你会不明不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就在这间小黑屋,可能会在普勒霍姆里干枯的井下,可能会是兴都库什冰冷的山谷里,我不保证。”
“不,”谢尔盖拼命摇头,“这件事不是我故意做的!你不能对我这样!”
奥列格站在他身后,眼神隐隐露出鼓励和赞赏的神色。
“我可以。”尤拉笑起来,他露出了来阿富汗之后第一个带着恶意的笑容,“你现在只是个谁都不会在乎的可怜虫,如果奥列格可以现在踩死你,那我这个方案会更加完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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