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里的单人床》第11章


“好的。”
我把你交给田田,不去理你。
不望你,是唯一可以不伤心的方法,请原谅我。
田田把你带到后园。
我走过来问你:“要吃些什么?”
“那天晚上,是不是忘了关水龙头?”你问我。
“为什么现在才问我?”我反问你。
你尴尬地望着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真希望阿素快些出现。”我说。
你怔住。
“她才是你要的人,你一直也没有忘记她。”
“她不会出现的。”
“为什么?”
“她死了。”你说。
我愕住:“她什么时候死的?”
“她五年前已经死了。”
“你是最近才知道的吗?”
“我早就知道了。”
“但你不是一直在等她吗?”
“是的,我在等她,那不代表她会出现。”你哀哀地说。
“她为什么会死?你不是说五年前在这里跟她分手的吗?”
“那时候,医院的工作很忙,我又忙着考专业试,因此疏忽了她,甚至一个月里,只能跟她见一次面。我只是想着自己的前途,没有想过她可能觉得孤单。”
“那天,她跟我说,晚上会在这里等我,如果我不出现,就永远也再见不到她,她在电话里哭着说要跟我分手。”
“我本来是要值班的,为了见她,我恳求同事替我班。我悄悄溜出来,在花店买了一大束白色的雏菊,准备送给她,我以为她只是闹情绪,哄哄她就没事了。”
“那天正下着雨,天气很潮湿,我一个人坐在里面,等了很久,也不见她来,我以为她仍然在生我的气。我抱着那束雏菊,垂头丧气地回医院。”
“经过走廊的时候,我看见一张放在走廊的病床上有一个用白布盖着的尸体。在医院里,这是很平常的事,刚刚死去的病人,就是这样放在走廊上,但是,那个尸体露出了一只脚掌,那是一只我很熟悉的脚掌枣““到底发生什么事?”
“她是跳芭蕾舞的,因为长期练习的缘故,脚背有一块骨凸起来,跟平常人不同。我告诉自己,不可能的,她不可能会躺在这里。我伸手去抚摸那只脚掌,那只脚掌很冰冷,那五只脚趾是我很熟悉的,那一层包裹着脚掌的皮肤是我摸过的,不可能会错。我放下雏菊,缓缓地拉开那块盖着尸体的白布,她闭上眼睛,抿着嘴唇,彷佛在埋怨我让她觉得孤单枣“你在我面前流泪。
“她为什么会死?”
“那天天气很潮湿,她在舞蹈学校的更衣室里洗澡,出来的时候,她赤着脚,踉跄地跌了一跤,刚好撞到更衣室里的一块玻璃屏风,整块屏风裂开,玻璃碎片不偏不倚地割开她大腿的大动脉。那时更衣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清洁女工进去打扫时才发现她,可是她已经流了很多很多的血。”
“她死得很惨。”我难过地说。
“她被救护车送进医院,本来值班的我,因为溜出去见她,竟然不能亲自救她;如果我没有离开,她不会死的。我真的永远也见不到她了,那束白色的雏菊,她也永远看不到。”
你哽咽。
看到你伤心的样子,我不知道说什么话,我还一直妒忌她。
“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和她的故事拿来做广告。”
“也许她会看到的。”你凄然说。
原来你的等待,是一种哀悼。怪不得你说,等待,并不是要等到那个人出现。
怪不得你说,她不会幸福。
怪不得你说,分手是因为下雨。
怪不得你说,牧童恩戴米恩没有死,他被深深地爱着。
我望着你,难以相信五年来,你在这里等的是一个不会出现的女人。
我很妒忌,妒忌她有一个这么爱她的男人。
我的情敌已经不存在,我有什么能力打败她?跟她凄厉的死亡相比,我的一厢情愿实在太令人难堪。
她不在世上,却在你灵魂最深处,我就在你跟前,却得不到你的深情。
为什么会这样?我宁愿你的过去不是一个这么刻骨铭心的故事,否则我对你而言,只是平平无奇。
除非我也死了,对吗?
“我是不是很傻?”你问我。
这句话,我不是也曾经问过你吗?
打烊之后,我和你一起离开烧鸟店,在路上,我问你:“你听过长脚乌龟和短脚乌龟的故事吗?”
你摇头。
“那是一个非洲童话。一天夜里,一个老人看到一个死去的月亮和一个死人。他召集许多动物,对牠们说:"你们之中有谁愿意把死人或月亮背到河的对岸?"两只乌龟答应了。
第一只乌龟四只脚很长,背着月亮,安然无恙到达对案。第二只乌龟四只脚很短,背着死人,淹死在河里。因此,死掉的月亮总能够复生,死掉的人却永远无法复活。”
“谢谢你。”你由衷地说。
“以后可以用来安慰病人家属。”我笑说。
“是的。”
我望着你,咫尺之隔,却是天涯。我虽然不愿意,但是也应该放弃你,我不能忍受自己在喜欢的男人心中的地位排在另一个女人之后。
“要我送你回去吗?”你问我。
“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今天的月色很美。”我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它竟然有些凄清。
我竟然可以拒绝你。
那个非洲童话是我小时候在童话集里看到的,它根本不是童话,童话不应该这样伤感。
如果长脚乌龟背着的不是月亮而是死人,那将会是怎样?第二天,我跑到图书馆翻查五年前三月份的微型底片。今年三月的某一天,你说你是五年前的这一天跟她在餐厅分手的,事实那就是她意外死亡的一天。
我从五年前三月一日的报纸着手,留意港闻版有没有这一宗新闻。
我在三月二十二日的报纸上终于发现这宗新闻:一个年轻的芭蕾舞女教师在更衣室里滑倒,撞碎了更衣室内的一块玻璃屏风,玻璃碎片把她左大腿的大动脉割断,由于当时女更衣室没有人,她受伤后失去知觉,倒在血泊中,一个小时之后,一名清洁女工进来清洁更衣室时才发现她,报警将她送院。伤者被送到医院之后,经过抢救无效,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死者名叫孙米素,二十四岁,是一间着名芭蕾舞学校的教师。报上刊登了一帧她生前的生活照片。穿着一袭白色裙子,长发披肩的她,在东京迪士尼乐园跟一只米奇老鼠相拥,还调皮地拖着牠的尾巴。
她跟孙米白长得很相似,个子比她小,虽然没有她那么漂亮,却比她温柔。
她跟你很登对。
我昨天才说过要放弃你,为什么今天又去关心你的事情?我在干什么?我把微型底片放下,匆匆离开图书馆。
回去烧鸟店的路上,八月的黄昏很燠热,街上挤满下班的人,行色匆匆。
生命短暂,谁又会用五年或更长的时间去等一个不会出现的人?我以为我在追求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原来你比我更甚。
在一家花店外面,我看到一盆紫色的石南花。
在八月盛放的石南,象征孤独。
我所等的人,正在等别人,这一份孤独,你是否理解?我蹲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那盆紫色的石南,一把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给我一束黄玫瑰。”
那是康兆亮的声音。
当我站起来想跟他说话,他已经抱着那束黄玫瑰走向他的名贵房车。车上有一个架着太阳眼镜的年轻女子,康兆亮愉快地把玫瑰送给她。
我应该告诉惠绚吗?
回去烧鸟店的路上,又沉重了许多。
回到烧鸟店,惠绚愉快地打点一切。
“回来啦?你去了哪里?”她问我。
“图书馆。”
“去图书馆干吗?”她笑着问我。
我不知道怎样开口。
“你没事吧?”她给我吓倒了。
“没事,只是翻了一整天的资料,有点累。”
“给你吓死了。”
我突然决定不把我刚才看到的事情告诉她,在昨天之前,也许我会这么做,但是昨天晚上,看着你,听着你的故事,我知道伤心是怎样的。
如果她不知道,也许她永远不会伤心。
“秦医生呢?你和他到底怎样?”惠绚问我。
“不是怎样,而是可以怎样。”我苦笑。
九点多钟,突然来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是孙米白。
“云生有来过吗?”她问我。
我摇头。
她独个儿坐下来。
“要吃点什么吗?”
“有酒吗?”
“你喜欢喝什么酒?”
“喝了会快乐的酒。”
“有的。”
我拿了一瓶“美少年“给她。
“你是怎样认识云生的?”她问我。
“买电暖炉的时候认识的。”
“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在他身边出现的女人。这样好的男人,已经很少了。”
“所以你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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