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第18章


麒麟迟疑地看着自己脚下。“站在这里,高高在上地看着众臣与百姓们……”
麒麟所站立的地点是守护皇城安全的城楼高处。一年之中,总有几次特殊的日子,她必须站上城楼,接受百姓们的瞻仰。
一次是正月元日时,各地诸候来朝,百姓们向她高呼万岁,一次是秋日榖物采收之后的丰收庆典,她就负责站在这城楼上向人民致意,好让平时没有机会见到帝王尊容的黎民们,远远一睹帝王‘尊容’的身影。
对百姓来说,承受上天旨意治理众民的天子,乃是上天的化身。天意难测,也无法捉摸,四时是否能循常运作,不会发生饥荒或干旱,全凭帝王是否有德。
多数的人民,不在乎帝王由谁来当,他们只想看见这个帝王能代替他们向上天沟通,使四季运作如常,生活富庶安定。帝王本身是圆是扁,他们是不在意的。
‘刚好’身为这国家君王的麒麟,往年也是因为礼官叫她站在这里,她就认命地站在这里,然而年复一年,她不想这么高高在上地站在这里,却不了解城楼下对她高呼万岁的众人们心中真正的想法。
她不是一具没有自己意志的木偶,甚至也怀疑,难道只是站在这里,让人民看见她的身影,向她致意,就是尽到一个君王责任了吗?
秋收后的时节,由于丰收的缘故,全国的人民都举行了盛大的庆典。
她想要走进民间,实际上参与那些庆典。想坐在装饰着鲜花的牛车上,拿着新收割的稻杆,绕着帝京大街走上一圈,然后,也许在月儿升起时,会有个人为她吹笛,尽诉情衷,使她感觉自己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儿,而不只是一尊放在城楼上供百姓瞻仰的偶人。
其实,此时此刻,麒麟的身边还站着不少人。太保与太师都在她的身边,随待的官员与护卫更是不少,然而她依然渴望加入城楼底下的人群中。
麒麟脸上的表情让太保忍不住碰了碰她的手,想给这少女一点温暖。“麒麟,你觉得寂寞吗?”她低声道。
麒麟回握着太保的手,下意识地想回答‘是’,然而当她瞥见城楼下,娄欢在司酿官的陪同下,带着今秋新酿成的酒准备进入皇城献给君王,却被爱戴他的百姓包围住时,她蓦地摇了摇头,只轻声道:“保保,如果我不是帝王,那该多好。”
如果她不是帝王,是不是就可以……站在那里,跟那个人一起……
顺着麒麟的视线找到了宰相的身影,太保理解地道:“麒麟,想到民间去吗?”
麒麟倏地抬起了头。“保保,你说什么?”
向来鲜活说话,一开口就是金言玉律的太师也微微转过脸来,瞥了太保一眼。
太保不顾众人的目光,挽起麒麟的手,微笑道:“今天是丰收的庆典呢,怎么能傻站在这里呢。你是君王,只要不危及安全,你可以下令百官跟随着你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麒麟,身为帝王,并不真的那样不自由。”
虽然也不是完全的自由,但麒麟仍然眼神一亮。“我真的可以那么做吗?”
“稍稍改变一下传统,也无伤大雅吧。”太保笑说。“不然你问春官长。”
麒麟真的问了,她直呼春官长的名号。“檀春,朕真的可以改变一下这个节庆的传统吗?”
国家礼仪象征的春官长闻言,才要开口回答,麒麟已经打断她的话。
“算了,不问你,你一定会说不可以吧。朕不问你。”
春官长啼笑皆非,躬身道:“请容许臣发言,陛下。”
麒麟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春官长说道:“历来的君王大多只是遵照旧有的礼仪照章行事,礼制之所以会成为固定的仪式,是因为那是最符合常情的作法,但假期时移世迁,新的天子觉得有必要改变旧有的仪式时,只要符合常情,当然是可以稍作调整的。”
耐着性子听完春官长的发言,麒麟颇为讶异地道:“檀春,这还是朕第一次听到你同意改变旧礼呢。”她没听错吧?
春官长回答道:“那是因为陛下先前想要改变的旧制都是一时兴起,欠缺考虑,因此恕臣不能从命。”
麒麟当然知道春官长说的没错。她确实是太常一时兴起地想要改变某些东西。她也承认,往往,她的大臣们都是对的。然而还是会忍不住想要搅乱一池平静的春水啊。太过平静的生活会使人感到不耐烦呢。
终于露出几许微笑,麒麟唤道:“玉印何在?”
玉印登时捧着玉尔出现在麒麟身边,等候差遣。
“左边?”麒麟挑眉询问,乐此不疲他们之间的小小游戏。
玉印微笑。“启禀陛下,右边。”
麒麟乐得猜错。她转过身,口述旨意给身边的文学侍从代笔道:“传朕旨意,开宫廷酒仓,赐民酒宴以庆丰年。今宵解除夜禁,群臣可与百姓可乐。”
圣旨迅速被昭告在城楼下,百姓们欢呼之际,身在人群中的娄欢仰起头朝麒麟所在的城楼望去。
他扬起一抹几不可察的温柔笑意。
稍晚回到宫廷,麒麟召见了秋官长。
“秋官长,朕决定要赦免没有参与歧州赵清之乱的无辜赵氏族人,依法,你看是否可行?”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但天子是一国之君,赦免是恩德的象征,恩威并施,正是治国之方。
“陛下要赦免无辜赵氏族人,只需一道圣旨。”秋官长说。倘若帝王执意下旨,即使是他,也无法阻止君王的刚愎自用。
“但是这道圣旨会否动摇皇朝的法令根本呢?”
固然,若依皇朝律法,叛乱者将株连九族,但这九族牵涉太广,往往一人作乱,便有数万人牵涉其中,若真要依法行事,势必有太多无辜的人会受到牵连,但若不依法处理,岂不等于昭告天下,欢迎叛乱?
执法向来铁面无私的秋官长语重心长地道:“陛下很仁慈。”但仅是仁慈,未必能够治理好一个国家。
麒麟懂得秋官长的言下之意,她说出自己斟酌许久的想法。“倘若,不以叛乱罪来处理这件事呢?比方说,用次一等的,将赵清的事当成贪渎祸民的军吏来处理?朕问过夏官长了,倘若依军法处置,而非依照国法,那么赵清一人作乱,罪仅止于其身,多数无辜的赵氏族人就不会受到牵连。”
秋官长讶异地看着麒麟道:“陛下与娄相商议过此事了吗?”否则这年仅十六的君王怎么会有如此与众不同的想法?
麒麟怔了一下,顿时明白,自己在秋官长心目中是个多不成材的帝王。她自嘲地道:“朕想先听你的意见,再将此事与宰相回报,免得届时因为不合律法,被宰相责备,在众臣前出了糗。”
猛地领悟了少帝的言下之意,秋官长赶紧跪在麒麟脚边谢罪道:“臣不是这个意思,请陛下-”
麒麟似笑非笑地看着秋官长。“铫秋,你也是那么认为的吗?朕的能力不足以担当起一个国家,或者,你也有那种想法-在朕的背后,有个人,他权力大过天,甚至挟持了天子?”
个性刚直的秋官长立即满面通红。“臣是听过那样的耳语,但……”
“但你,不以为然?”麒麟不急着要年纪长她一倍有余的秋官长站起来。她很少在大臣面前摆出帝王的威严。过去在太傅的训练下,要装出那种很不可一世的高傲,对她来说并不简单,但练习久了,倒也得心应手。在这方面,她算是个好弟子,太傅也该以她为傲了。
她口气状似不在意,眼色却尽可能严厉地睥睨着秋官长。“你真要这么回答朕吗?铫秋?”
六官长中的春夏秋冬四记,皆有帝王赐号,唯有宰相天官身兼帝师,而隐于民间的地官德行高超,才不由年幼帝王赐以名号称呼,从而保留了自己的姓氏。
通常,麒麟不会直呼她的赐号,除非她太高兴,一时间不小心忘记了,再不,就是另有所图,比如现在。
“臣……”秋官长一时间竟答不出来。
眼前的少帝自登基起,就在他们这些大臣们的眼皮下,由太傅协助摄政。在多数官员的眼中,她一直都是个长不大的幼王,而他也习惯用这样的眼光来看待她,经常对她的所作所为不以为然,认为不过是孩童不成熟的戏耍。
娄相勤政爱民,但他终究只是一名宰相,即使身为帝师,也不会改变他身为人臣的身份。娄欢并非皇朝的天子,但自他担任宰相以来,民间各地便有零星的耳语,谣传着当今宰相挟持天子以号令诸侯。
与娄欢共事多年,秋官长自然对那些传言不以为意,但此时在麒麟的逼问下,他才赫然警觉到,曾几何时,他认定了少帝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出自娄相的教导,甚至还开始认为少帝的所有决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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