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两依依》第30章


“不要煽动我!”她低语。
“不是煽动。”他咬咬牙。“五分钟太短暂,我没有办法利用五分钟的时间再来追求你。我只告诉你几句话,从我们认识到今天,到未来,你是别人的寡妇也好,你是别人的小婶婶也好,你是别人的妻子也好,你是别人的母亲也好……我反正等在这儿!你能狠心一走,我无法拴住你。否则,只要你回头望一望,我总等在这儿!”
“高寒!”她低唤一声,泪水迅速充满了眼眶。“你知道,我不是小女孩了,我要对别人负责任……”
“你一直在对别人负责任,除了我!”
“不要这样说!你——很独立、很坚强……”
“我不需要你负责任!”他打断她。“但是,你该对你自己负责任!不是对任何一张契约负责任,而是对你自己的感情负责任!你怎能欺骗他?”
“欺骗谁?”她昏乱的。
“你怎能躺在一个男人身边,去想另一个男人?”他再度伸手碰触她胸前的坠子。“别说你没有!”
她抬起睫毛,眼睛睁得大大的,瞬著他。她喘了一口气,终于站起身来。“我走了!”“定一个时间!”他命令的。“我们必须再见面!我的话还没说完!”“没有时间了,高寒!”她的声音有些酸楚。“我明天早上九点的班机飞美国。”他坐在那儿不动,死瞪著她。
“认命吧,人生,有许多事,都是无可奈何的。”她勉强的说:“怪只怪,我们相遇的时间,从来没有对过!”她叹口气,很快的说:“再见!”他跳起身来。“我送你出去。”她不说话,他走在她身边。他们走出了医院的大厅,到了花园里,花园的另一端是停车场。老远的,盼云已经看见楚鸿志站在车前,不耐烦的张望著。她对他挥挥手,反身对高寒再抛下了一句:“再见!祝你——幸福!”
“不必祝福我!”他飞快的说:“我的幸福一直在你手里!”
她咬紧牙关,昂著头,假装没有听到。她笔直的往楚鸿志那儿走去。高寒没有再跟过来,他斜靠在一棵大树上,双手插在那白色外衣的口袋里。
她继续往前走,忽然听到身后有口哨的声音,很熟悉的曲调,多年前流行过的一支歌,歌名似乎叫惜别。头两句就是“为何不回头再望一眼?为何不轻轻挥你的手?你就这样离我而远去,留下一片淡淡的离愁……”她固定的直视著前面,直视著楚鸿志,脖子僵硬,背脊挺直,她知道,她决不能回头,只要一回头,她就会完全崩溃。她从没料到,事隔多年,高寒仍然能引起她如此强烈的震撼。不应该是这样的!时间与空间早该把一切都冲淡了。再见面时,都只应当留下一片淡淡的惆怅而已。怎会还这样紧张?这样心痛?
她停在车边了。楚鸿志审视著她的脸色。
“出了什么问题?你耽误了很久,脸色也不好看。检查报告出来了吗?”“是的。”她飞快的说:“一切都好,没有任何毛病。”她急急的钻进车子,匆忙而催促的说:“快走吧!”
楚鸿志上了车,发动了车子。
车子绕过医院的花园,开出了大门。盼云的脖子挺得更加僵硬了。眼光直直的瞪著车窗外面,简直目不斜视。但她仍然能感到高寒在盯著她和车子,那两道锐利的目光穿越了一切,烧灼般的刺激著她的神经。
车子滑进了台北市的车水马龙中。这辆车是倩云的。倩云嫁给了一个工程师,因为他们回国,而特地把车子借给姐夫用。倩云、可慧、高寒、埃及人……久远的时代!多少的变化,多少的沧桑……可慧,可慧,可慧!残忍呵,可慧!残忍呵!“你遇到什么老朋友了吗?”鸿志看了她一眼,忽然问。
她一惊,本能的瑟缩了一下。转过头去,她盯著鸿志。他那么笃定,那么自然,那么稳重。像一块石头,一块又坚固又牢靠的石头。一块禁得起打击、磨练、冲激的石头。她奇异的看著他,奇异的研究著她和他之间的一切。爱情?友谊?了解?他们的婚姻建筑在多么奇怪的基础上?她吸了口气,莫名其妙的问出一句话来:“鸿志,你不认为爱情是神话吗?”聚散两依依29/29
“不认为。”他坦率的回答。“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我们之间有神话吗?”她再问。
“没有。我们是两个成熟的人。”他伸手拍拍她的膝。“怎么了?盼云?”她摇摇头。望著车窗外面。数年不见,台北市处处在起高楼,建大厦。是的,孩子时代早已过去,成人的世界里没有神话。别了!狮身人面!别了!埃及人!别了!高寒!别了!台北市!明天,又将飞往另一个世界,然后,又是“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的局面了!这就是人生。多少故事此生彼灭,最后终将幻化为一堆陈迹。这就是人生。别了!高寒!第二天早上,盼云到飞机场的时候,眼睛还是红肿的,一夜无眠,使她看来相当憔悴。但是,在贺家老夫妇的眼里,盼云的沮丧和忧郁只不过是舍不得再一次和家人分手而已。贺家夫妇和倩云夫妻都到机场来送行了,再加上楚鸿志的一些亲友们,大家簇拥著盼云和鸿志,送行的场面比数年前他们离台的时候还热闹得多。
虽然是早上,虽然机场已从台北松山搬到了桃园。飞机场永远是人潮汹涌的地方。盼云走进大厅,心神恍惚,只觉得自己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像个行尸走肉般跟著鸿志去这儿,去那儿,拜见亲友,赴宴会,整理行装……她强迫自己忙碌,以为忙碌就可以失去思想,就可以阻止自己的“心痛”感。但,她仍然失眠了一夜,仍然回忆起许多过去的点点滴滴,仍然越来越随著时间,加重了“心痛”和感伤。
大厅里都是人,有人举著面红色的大旗子,在欢送著什么要人。有班留学生包机也是同日起飞,许多年轻人和他们的亲友在挤挤攘攘,照相机的闪光灯此起彼落。有些父母在流泪,年轻人也依依不舍……人,永远在“聚”与“散”的矛盾里!检查了行李,验了机票,缴了机场税……盼云机械化的跟著楚鸿志做这一切。然后,忽然间,她觉得似乎有音乐声在响著,轻轻的,像个合唱团的歌声……她甩甩头,努力想甩掉这种幻觉。但,合唱团的声音更响了,有吉他,吉他,吉他……她再甩头。完了,她准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否则,就是“妄想症”。鸿志多的是这种病患者。她用手揉揉额角,感到汗珠正从发根沁出来。
“嗨!姐,你听!”倩云忽然对她说:“不知道是哪个学校在欢送同学,居然在奏乐呢!”
盼云松了一口大气,那么,不是她的幻觉了。那么,是真的有音乐声了。那么,她并没有患精神分裂症了。她跟著鸿志和亲友们走上了电动梯。
电动梯升上了最后一级,蓦然间,有五个年轻人在他们面前一列队的闪开,每人都背著吉他。一声清脆的吉他声划破了嘈杂的人声,接著,一支久违了的歌,一支熟悉的歌,一支早该被遗忘的歌就响了起来。唱这支歌的,正是傲然挺立的高寒!“也曾数窗前的雨滴,也曾数门前的落叶,数不清,数不清是爱的轨迹,
聚也依依,散也依依!
也曾听海浪的呼吸,也曾听杜鹃的轻啼,听不清,听不清的是爱的低语,
魂也依依,梦也依依!
也曾问流水的消息,也曾问白云的去处,问不清,问不清的是爱的情绪,
见也依依,别也依依!
…………………………”
盼云觉得不能呼吸了,觉得也不能行动了。她瞪著高寒和那些年轻人。耳边,倩云在惊呼著:
“埃及人合唱团!天知道,他们五个已经解散好几年了!是什么鬼力量又让他们五个聚在一起了?真是怪事!高寒,喂!高寒!”高寒垂著头,拨著弦,似乎根本没听到倩云的呼叫声。倒是高望,对倩云投过来颇有含意的一瞥。他们继续扣弦而歌,盼云在惊惧、恐慌、震动,和迷乱中,听到高寒还在唱这支歌的尾奏:“依依又依依!依依又依依,往者已矣,来者可追,
别再把心中的门儿紧紧关闭,
且立定脚跟,回头莫迟疑!”
歌声在逐渐变低和重复的“回头莫迟疑”中结束。盼云呆立在那儿,已经目眩神移,心碎魂摧。她咬著嘴唇,眼中迷蒙著泪水。那始终不知情的倩云已一把抓住了高望,大声问:“高望!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你问我们在做什么吗?”高望声音洪亮的回答,似乎要讲给全机场的人听。“让我告诉你,我们埃及人解散好多年了。因为许多年以前,大哥为了一段感情把自己给活埋了。昨晚,我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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