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泡沫》第11章


“她还要知道她儿子的下落呢,你马宝琳小姐人头落了地,我们到什么地方去找占姆士?”
“我真的不知道占姆士在什么地方。”
惠尔逊看着我,“你们吵架了是不是?”
“他如果那么容易被得罪,”我摊摊手,“我没有办法。”
“宝琳,你真是好胆色,他的未婚妻身为女勋爵,也要对他sir前sir后,你竟顶撞他?”
我沉默一会儿,“老惠,你若为人夫,被老婆这样称呼,心中滋味如何?别告诉我你喜欢这种礼节。”
他居然也叹口气,赞同我的说法。我进房中换了一件体面点的裙子,抓起手袋,跟他出门。
在车上,他忽然说:“我开始有点明白占姆士为什么喜欢与你相处。”
“我不会误会你在赞美我。”我说。
我们在其余的时间里保持沉默,没有说话。
车子向占姆士“朋友”的屋子驶去,那是他们国家大使馆。
车子停下来,司机替我开门,我很紧张,胃绞紧着。
老惠与我踏进那间白色的大屋,马上有人出来接待,我们在蓝色的偏厅坐下,女佣退出不多久,立刻有衣服悉索声,老惠一听之下马上站起来,显然这种塔夫绸的轻响对他来说,是最熟悉不过的。我犹豫一刻,也跟着站起来。
在我们面前出现的是一个有栗色卷发的妇人,约五十多岁,碧蓝的眼镜炯炯有神,肤色细腻红润,妆着薄薄的粉,身材并不高大,却有一股母仪天下的威势,我大气儿也不敢透一下,平时的烂佻皮劲儿一扫而空,只听见自己一颗心怦怦的跳。
老惠立刻说:“陛下,马宝琳小姐。”
她开口了,“马小姐。”那英语发音之美之动听,是难以形容的。
“陛下。”我说。
“请坐。”她递一递手,本人先坐下了。
她穿着一套宝蓝色的绸衣裙,式样简单,剪裁合度,坐下时又发出一阵轻轻的悉索声。
女皇双手优雅地放在膝上,浑身散发着说不出的高贵气质,我禁不住肃然起敬。
她说:“马小姐……我简直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我低下头,双膝有点颤抖。
然后她直接的问:“占姆士呢?”
我抬起头,“我不知道。”
“半年前他自医院出来,便开始展开地毯式的搜索,务必要寻找到你为止,五个月前他得知你的下落,赶到香港,至今我已经有一个月没见到他了。”她的声音清晰动听,但隐隐也觉得有一丝焦急。
“我——”我愧意万分。
“这不能怪你,马小姐,”她十分明理的道:“占姆士的牛脾气,我们都知道,况且他也三十三岁了。”
我嗫嚅,“我们只是朋友。”
她凝视我,双眼犹如一对蓝宝石,眼角的细纹增加了慈祥,“惠尔逊公爵不相信你们只是朋友,而我,我是相信的,一眼就知道你不是一个厉害精明的女子。”
我感激了,“谢谢你,陛下。”
她微笑,“我听说你在公司里甚至斗不过一个爱尔兰混血种。”
我苦笑,“你们清楚我的事,比我自己还多呢。”
“亲爱的,世事往往如此。据欧洲一些小报上的消息,过去十四年间,我曾怀孕九十三次,与丈夫闹翻六十七次,而我丈夫则打算退位三十三次,他有一个私生子,今年比占姆士还大五年,贵族与否,我们面对的烦恼是一式的,因为我也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
我呆呆的听着。
她轻轻地站起来,“亲爱的,我希望你能以朋友的身份忠告占姆士,他有责任在身,我限他三天回国,他不能效法他表兄,他表兄只有一个衔头,他却有皇位在等待他,无论在等待的期间多么烦闷,他都不能退出。”
女皇说:“我们不能退出,因我们是贵族,享有权利,就得尽义务。”
她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毫不含糊。
我轻轻说:“我恐怕我没有这样大的说服力。”
她说:“亲爱的,你将你自己低估了。任何人都看得出,占姆士已爱上了你。”她冷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温情。
我苦笑,“这是你们的想象。”
“旁观者清。”
“他并不爱我,他爱的是一点点自由。”我说。
“叫他回家,告诉他,他母亲在这里。”
“我会的,陛下。”
“也告诉他,他的未婚妻已经清减了许多。”
我叹口气:“是。”
“你一定在想,马小姐,这一切原与你无关,真是飞来的烦恼,是不是?”
我点点头。
“你难道与占姆士一点也没有感情?”她问。
我一半为争一口气,一半也是真情,缓缓的摇摇头。“陛下,令郎并非一个罗拔烈福。”
她的蓝宝石眼镜暗了一暗,叹口气。过半晌她说:“你既然救过他一次,不妨再多救他一次。”
我轻轻问:“我会再获得一枚勋章吗?”
“会。”她肯定的说。
我不出声了。
她说:“谢谢你,马小姐。”
我迟疑一下,“陛下,有句话我不该说,有忍不住要说,既然占姆士向往自由……”
“不能够,”她打断我,“我帝国悠悠辉煌历史,不能败在他手中,我国不比那些小地方,皇帝在马路上踩脚踏车,尚自誉民主。”她双目闪出光辉。
她站起,“那拜托你了,马小姐。”
惠尔逊连忙拉铃召随从,替她开门。
皇后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惠尔逊掏出手帕来抹额角上的汗。
我冰冷的足趾开始又活了,身子慢慢的温暖起来,血脉恢复,双膝也可以接受大脑的命令,我站起来。
惠尔逊说:“宝琳,我送你回去。”
我点点头。
“这件事,宝琳,你别宣扬出去。”
“我明天就举行一个千人招待会——这不算宣扬吧?”我瞪他一眼,“老惠,你不算坏人,你就是太小家子气。”
他不出声。
回到公寓,我觉得象做了一场梦似的。
电话铃响,我去接听。
“宝琳?宝琳?”是占姆士的声音。
“占姆士。”我的平静令我自己吃惊。
“宝琳,你到哪里去了?快来救我。”
“你在什么地方?遭人绑架?”
“我在附近一间……香香冰淇淋室,我吃了一客香蕉船,身边也没有带钱,不能付帐,呆坐了半天。”
“身边没带钱?”我啼笑皆非。
这也是真的,他身边带钱干什么?他根本不用花钱。
“我马上来。”我放心电话去救驾。
他呆坐在香香冰淇淋室,女侍们尽朝他瞪眼,看样子真坐了好一会儿了。
他问:“宝琳,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去见你母亲。”
他整个人一震。“我母亲?”
“玛丽皇后陛下。”我带哭音。
“她在此地?”
“是。”
占姆士显然深惧他母亲,“她……说些什么?”面色都变了。
我说:“她说限你三日内回国,占姆士,她叫我劝你几句。”
“她待你可和蔼?”占姆士说。
“太好了,但是我的双腿不住的抖,我天不怕地不怕,天掉下来当被盖,但是看见她,真是魂飞魄散。”我犹有余怖,“嘴里说着话,喉咙都在颤抖了。”
“不怪你,许多老臣子见到她都发抖。”
“真劲。”我吐吐舌头。
“三天?”他喃喃地反问。
“占姆士,回去吧,我认为她是爱你的,而且你不为她,也得为国家为民族。”
“你要是知道国家民族认为我们是负累,你就不会劝我回去。”
“你留在这里又有什么好做的呢?我才在香港住半辈子,就都快闷得哭了,来来去去不外是上浅水湾与跑马,有啥味道?”
“那么回家就很有味道吗?”占姆士痛苦的说:“依照我父亲的健康情况看,我继位时应是五十五岁左右,这整件事根本是一个大笑话,五十五岁,宝琳!在这廿二年当中,我只能做一个傀儡,你知道这滋味吗?”
我悲哀的看住他,爱莫能助。
“你看我未老先衰,我头顶有两寸地方已经秃得清光,靠前额的头发搭向后脑遮住,我整个人是一个可笑的小老头,宝琳,尽管你是一个自力更生的小白领,你也不会看上我。”
“你有你的女勋爵呢,她为你清减了。”
占姆士冷笑,“开头的三年,她会觉得这种生活挺新鲜,值得一试:新的环境,新的衣裳,新的首饰,大婚后的低潮尚容易捱过,但廿二年可望不可及的真正权势!”
我沉默一会儿,“她还年轻,她可以等。”
“所以太子妃必须要年轻,她等得起,而我,我却已经三十三岁了,我只希望我有点自由,有点私生活,即使我狩猎堕马,也堕得秘密点,别老是有一架摄影机等我出丑。”占姆士咬牙切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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