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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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靖琪看着一会儿浅笑一会儿锁眉的纪远航,琢磨不到他在想些什么,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一盏街灯矗立在风雪之中,昏黄的路灯下,大雪有如翩阡的蝴蝶,忽悠悠在空中旋舞,又如柳絮,争先恐后地从枝头下来,在空中缓缓地转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积了厚厚一地。灯光直射她的眼睛,教她无法分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是何表情,只是觉得他们的时光已经远去。她忽然觉得,自己和纪远航的时光也被大雪静静掩埋了,一点一点,化为一滩死水。
这么想着,她执杯的手指一滑,“呯”地摔碎在地板上,咖啡洒在她的裙子上,像一朵开败了的花。
纪远航闻声回过头来,傅靖琪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左手提着裙子一脚,眼神木木的,在灯光的映照下嘴唇显得有些说牟园住?br />
“靖琪你怎么回事!”梁藤安柳眉倒竖,“管家,赶紧来收拾了。”
黄芸浅酌咖啡,淡淡瞄了眼立在窗边的人影:“都是年轻人的事儿,说不定又玩什么把戏戏弄我们呢。”
梁藤安陪着笑:“唉,我真是老了。”
“你没事吧。”
傅靖琪抬起头,眼眶因蒙上一层雾气而模糊不清起来,灯光闪烁其中,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嘲弄:“你还会关心我吗?那阮小姐怎么办。”
纪远航心烦意乱,干脆别过头去,他们一见面谈的总是阿息,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禁相信阿息真的在和他交往。
傅靖琪说:“为什么沉默,你不爱她对吧。”
“跟你有关系吗?”
眼眸显得空洞的傅靖琪,苦涩地在嘴边低喃:“你说过只喜欢我,你说过只喜欢我。”
纪远航嗤笑:“我记得你说过我只是弟弟。”
“为什么,为什么都会变……”
他懒得再和她说下去,转身朝客厅走,姚鸿涛忽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抓起衣服就往外跑,神色匆匆,纪远航一把揪住他的手腕:“什么事。”
姚鸿涛瞥了眼已经站起身的黄芸,不安地吞了口唾沫:“是阿息……”
纪远航一怔,推着姚鸿涛拔腿就往大门跑去。
黄芸的眉毛拧到了一块,壁炉的火光照在她脸上不免显得狰狞:“这算什么事?他还跟那女人来往?”
梁藤安搁下杯子,用眼神示意灰败茫然的傅靖琪先行回房:“这三个月来多亏了你打点廷伯的生意,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
房间里静谧极了,静得能听到壁炉里炭火燃烧的声音,梁藤安笑了笑,嘴唇红的能滴出血来:“姓阮的小姐来头还真不小。”
阿息的身体象被灌了铅,从头顶一直到脚心,千万斤重,坐在椅子上就再也动不了,她的目光紧紧盯着红色的灯,拳头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如果不是姚鸿涛发给她的短信,如果不是他们及时赶到,唐玲还躺在自家地上,她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
走廊上除了他们三个人,再也听不见半点声息,窗外华灯璀璨,雪还在簌簌下着,连续几天未曾停过,爆竹焰火此起彼伏,礼花轰鸣,上升又落下,仿佛所有的光景绚烂都只为了这一夜。
纪远航枯坐在阿息身旁,时不时瞅瞅她泫然欲泣的脸颊,却是死死咬住下唇,一张脸本来已经素白,这会更是毫无血色。头上两盏大灯白茫茫的照得人眼花,姚鸿涛背着手走来走去,经过阿息和纪远航身前时光线便被分割成一块一块,他想了很久,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句,半天才憋出一句:“阿息,她不会有事的。”
他和纪远航一样,都不会安慰人,要了老命了。
阿息连眼皮也没抬,双手握得更紧,指甲几近嵌进掌心。唐玲当然会没事,她是全天下最善良最温柔最坚强的女人,她怎么会有事。
可她流了那么多血,也是真的。
姚鸿涛有些挫败感,他咬咬牙:“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要听长的还是短的。”
纪远航眉间簇起了淡褶,阿息还是毫无反应地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倒映在眼睑下方,周边一圈象是蒙上了浓雾,在雪白的脸上看得格外分明。
见没人回应,姚鸿涛干笑两声:“我给你讲个长的啊,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里……”
都多少年前的烂段子了,他还搬出来糊弄人,纪远航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和,着实听不下去,给了他一记白眼:“鸿涛我看你先回去好了,我们这样跑出来姑妈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
姚鸿涛飞快地扫一眼两人,想了好一会儿才默默点头离开,走到电梯口又回过头介有其事地看了纪远航一眼,嘴巴张了张,还是什么都没说。
空气一下子沉寂下来,柔和的光线倒映出两人的影子,纷乱的气息在安静的空间里环绕,纪远航搁在大腿上的手沁出了冷汗,又湿又凉,似乎透到了裤子里,他在脑海里拼凑着凌乱的词语,组合成串的句子被他一次次掰开重叠,阿息忽然说:“他是我爸爸。”
纪远航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满是疑惑地注视着她。
阿息扯出极轻极淡的一个笑,声音细如蚊蚋:“照片上的人,不是方伟泽,他是我爸爸。”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说的两个字,当着他的面流利地说出口了,吐字清晰,发音准确,并不生疏。
阿息双手交错叠放在身前,纤瘦的指尖不由自主地颤动,掌心已经掐出深深的红痕,纪远航静静地看了她很久,静到以为时间已然停滞下来,目光温柔又锐利,他只觉得耳朵里有微微的轰鸣,良久,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低哑的嗓音蕴含着笑意:“阮阿息,你欠我一个新年。”
阿息终于抬起头来,偏首凝睇着身边硬朗清俊的男子,静静吐逸着鼻息的是一张好看的几乎夺去她呼吸的脸,纪远航微微勾起嘴角,星眸熠熠:“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能收到不少红包,今年因为你泡汤了。”他抬起掌心,阿息能清楚地看到上面清晰的脉络,“所以你得赔我钱。”
阿息失笑出声,佯装用力地拍掉他的手掌,走廊外有冷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嘚瑟,纪远航笑了笑,脱下西装披在她背上,像拍抚一只猫儿般拍拍她的头顶,朗笑出声。
阿息停住呼吸与心跳,扬起眼眸,感受着他的体温自他的指尖渡了过来,她不自在地撇开目光,唇边露出不自知的一抹笑。
纪远航说:“她会没事的!”他说得那样坚定,一下子就给足了阿息力量,“我陪着你等她出来。”
阿息是感动的,这句话在她心中有了承诺的味道,整个人像是漂浮在海面上,迷茫与清醒,忽远忽近,窗外的天空盛开了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朵,像一圈圈永远也散不尽的光环,映得天地都妖娆起来。
她还来不及欣喜,楼梯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跫音,伴随着浑厚的呼吸声,直逼她的耳膜,脑门上的神经突突跳着,心里产生了强烈的不安。她和纪远航讶然地望着声音的方向,一个人影撞开门从转角处冲了出来,白着脸跑向两人,尖锐的嗓音震击着她的心扉:“快,靖琪自杀了!”
第十三章
几秒之内,纪远航的脸色变了好几次,真正消化完他的话,才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阿息的胸口一紧,剧痛已然袭来,她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门口,直到完全看不见。
还是在十岁的时候,阿息在离家五里的小镇上学,那时候阮大同和吴丽焘的关系还很好,他们在村里经营一个小卖部,日子过得凑合。那年秋天,阿息肚子痛的毛病又发作了,当时是晚上九点,宿舍里的同学早早睡下,只有她一个人蜷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汗滴在枕巾上,濡湿了一大块,到后来不知不觉昏死过去。醒来时阮大同抱着她坐在诊所的板凳上睡着,怕她着凉,敞开那件青灰色大衣将她包在里面。父亲睡得很沉,还打着鼾,环着她的双手却是紧紧的,她昂起头,看见父亲日渐衰老的倦容和薄了一层的头发,头一回埋在他怀里哭了。
她一直觉得阮大同不爱她,甚至怀疑自己是捡来的,父母那辈总有重男轻女的弊病,他总说儿子好,宁肯抱别人家的小孩也不碰她一下,老摆着一张扑克脸,叫人望而生畏,她多羡慕那些偎在父亲的怀里撒娇,吊着父亲的脖子要糖的孩子,多少次她躲在被窝里咬着牙在哭,但是那晚,她才真正感觉到了父爱,那么多,那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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