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第479章


胡雪岩与乌先生都很沉着地点点头,默不作声,螺蛳太太便解开了蓝布包袱,拿起桌上的剪刀准备动手时,乌先生开口了。
『先仔细看一看。』
看是看外表,有没有动过手脚,如果拆过重缝,线脚上是看得出来的,前后左右上下都仔细检查了,看不出拆过的痕迹。
『剪吧!』
剪开枕头,作为填充枕头的茶叶,落了一桌,螺蛳太太捧起锡盒,入手脸色大变,『分量轻浮多了!』她的声音已经发抖。
『你不要慌!』胡雪岩依旧沉着,『把心定下来。』
螺蛳太太不敢开盒盖,将锡盒放在桌上,自己坐了下来,扶着桌沿说∶『你来开!』
『你有点啥东西在里头?』胡雪岩问说。
『你那盘「养眼」的宝石,我的两样金刚钻的首饰、镯子同胸花。还有,那十二颗东珠。』
胡雪岩点点头,拿起锡盒,有意无意地估一估重量,沉吟了一下说∶『罗四姐,你不要看了好不好?』
『为啥?』螺蛳太太刚有些泛红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又青又白了。
『不看,东西好好儿在里面,你的心放得下来┅┅』
『看了,』螺蛳太太抢着说∶『我就放不下心?』
『不是这话。』胡雪岩说∶『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这一次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斗,我总以为你也应该看开了。『
『怎么?』螺蛳太太哪里还能平心静气听他规劝,双手往前一伸,鼓起勇气说道∶『就算她黑良心,我总也要看明白了才甘心。』
说着,捏住盒盖,使劲往上一提。这个锡盒高有两寸,盒盖、盒底其实是两个盒子套在一起,急切间哪里提得起来,螺蛳太太心急如焚,双手一提,提得盒子悬空,接着使劲抖了两下,想将盒底抖了下来。
『慢慢,慢慢!』乌先生急忙拦阻,『盒底掉下来,珠子会震碎。等我来。』
于是乌先生坐了下来,双手扶着盒盖,一左一右地交替着往上提拔,慢慢地打开了。
盒子里塞着很多皮纸,填塞空隙,螺蛳太太不取皮纸,先用手一按,立即有数,『我的钻镯没有了!』她说∶『珠子也好象少了。』
乌先生帮她将皮纸都取了出来,预期的『火油钻』闪烁出来的炫目的光芒,丝毫不见,不但钻镯已失,连胸饰也不在了。
螺蛳太太直瞪着盒子,手足冰冷,好一会才说了句∶『承她的情,还留了六颗东珠在这里。』
『宝石也还在。』胡雪岩揭开另一个小木盒,拿掉覆盖的皮纸说。
『什么还在?』螺蛳太太气紧败坏地说∶『好东西都没有了。』
『你不要气急┅┅』
『我怎么能不气急。』螺蛳太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旋即警觉,用手硬掩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出声,但眼泪已流得衣襟上湿了一大片。
任凭胡雪岩与乌先生怎么劝,都不能让她把眼泪止住。最后胡雪岩说了句∶『罗四姐,你不是光是会哭的女人,是不是?』
这句话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顿时住了眼泪,伸手进入袖中去掏手绢拭泪。
窗外的阿云早就在留意,而且已找乌家的丫头,预备了热手巾在那里,见此光景,推门闪了进来,将热毛巾送到她手里,螺蛳太太醒鼻子,抹涕泪,然后将手巾交回阿云,轻轻说了句∶『你出去。』
等阿云退出堂屋,乌先生说道∶『罗四姐,你的损失不轻,不过,你这笔帐,如果并在大先生那里一起算,也就无所谓了。』
『事情不一样的。做生意有赚就有赔,没有话说。我这算啥?我一口气咽不落。』螺蛳太太又说∶『从前,大家都说我能干,现在,大家都会说我的眼睛是瞎的;从前,大家都说我有帮夫运,现在大家都会说,我们老爷最倒霉的时候,还要帮个倒忙,是扫帚星。乌先生,你说,我怎样咽得落这口气?』
乌先生无话可答,好半天才说了句∶『罗四姐你不要输到底!』
『乌先生,你是要我认输?』
『是的。』
『我不认!』罗四姐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些负气的意味。
『你不认!』胡雪岩问∶『预备怎么样呢?』
『我一直不认输的。前天晚上,你劝我同七姐夫合伙买地皮、造弄堂房子,又说开一家专卖外国首饰、衣料、家具的洋行,我的心动了,自己觉得蛮有把握,你倒下去了,有我来顶,这是我罗四姐出人头地的一个机会。』
螺蛳太太加重了语气说∶『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你在场面上,我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抛头露面,现在有了机会,这个机会是怎么来的?是你上千万银子的家当,一夜工夫化为灰尘换来的。好难得噢!』
原来她是持着这种想法,胡雪岩悄然大悟,心中立刻想到,从各房姨太太那里搜集到的『私房』,本要寄顿在乌先生处而为他所反对的,此刻看起来是要重新考虑。
『有机会也要有预备,我是早预备好的。螺蛳太太指着那个锡盒说∶』这一盒东西至少值五十万。现在呢,东珠一时未见得能脱手,剩下来的这些宝石,都是蹩脚货,不过值个一两万银子。机会在眼前,抓不住,你们说,我咽得落咽不落这个气。『
『机会还是有的。』胡雪岩说∶『只要你不认输,总还有办法。』
『什么办法?』螺蛳太太摇摇头,『无凭无据,你好去告她?』
『不是同她打官司,我另有办法。』胡雪岩说∶『我们回去吧!不要打搅乌先生了。』
『打搅是谈不到。』乌先生接口说道∶『不过,你们两位回去,好好儿商量商量看,是不是有啥办法,可以挽回?只要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唯命是听。』
『多谢,多谢!』胡雪岩加重了语气说∶『一定会有麻烦乌先生的地方,明天我再请你来谈。』
『是,是!明天下午我会到府上去。』
于是,螺蛳太太将阿云唤了进来,收拾那个锡盒,告辞回家。一上了百狮楼,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胡雪岩无从解劝,阿云虽约略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关系太大,不敢胡乱开口,只是一遍一遍地绞了热手巾让她擦眼泪。
终于哭声渐住,胡雪岩亦终于打定了主意,『我明白你的心里的意思,你不肯认输,还想翻身,弄出一个新的局面来,就算规模不大,总是证明了我们不是一蹶不振。既然如此,我倒还有一个办法,不过,』他停了一下说∶『你要有个「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的想法。』
『 「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螺蛳太太问说∶『生路在哪里?』
『喏!』胡雪岩指着那口存贮各房姨太太私房的箱子说∶『如今说不得了,只好照你的主意,寄放在乌先生那里。你同应春炒地皮也好,开洋行也好,一笔合伙的本钱有了。』
螺蛳太太不作声,心里却在激动,『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的觉悟,虽还谈不到,而『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的念头,油然而生,配合她那不认输的性格,心头逐渐浮起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憧憬。
『现在也只好这样子了!』螺蛳太太咬咬牙说∶『等我们立直了,再来同朱家老婆算帐。』
『好了!睡觉了。身子要紧,』胡雪岩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阿云!』螺蛳太太的声音,又显得很有力、很有权威了,『等老爷吃了药酒,服侍老爷上床,老爷睡楼下。』
『为什么叫我睡楼下?』胡雪岩问。
『我要理箱子,声音响动,会吵得你睡不着。』螺蛳太太又说∶『既然托了乌先生了,不必一番手续两番做,值得拿出去的东西还多,我要好好儿理一理。』
『理一只箱子就可以了!』胡雪岩说∶『多了太显眼,传出风声去,会有麻烦。』
『我懂,你不必操心。』
第二天下午,乌先生应约而至,刚刚坐定,还未谈到正题,门上送进来一封德馨的信,核桃大的九个字∶『有要事奉告,乞即命驾。』下面只署了『两浑』二字,没有上款也没有下款,授受之间,心照不宣。
『大概京里有信息。』胡雪岩神色凝重地说∶『你不要走,等我回来再谈。』
『是,是。』乌先生答说∶『我不走,我不走。』
这时螺蛳太太得报赶了来,忧心忡忡地问∶『说德藩台请你马上去,为啥?』
『还不晓得。』胡雪岩尽力放松脸上的肌肉,『不会有啥要紧事的,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匆匆下楼,坐轿到了藩司衙门,在侧门下轿,听差领人签押房,德馨正在抽大烟,摆一摆手,示意他在烟榻上躺了下来。
抽完一筒烟,德馨拿起小茶壶,嘴对嘴喝了两口热茶,又闭了一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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