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码头》第123章


铁麟说:“这是我向你借的,回去还给你。”
金汝林说:“瞧您说哪儿去了,卑职也该好好谢谢唐大姑的。”
唐大姑却没有接金汝林的银票,看了看金汝林说:“这位先生有点儿眼生……你别说话……我也不问了……不过你也得走,赶快离开这儿……越快越好……”
唐大姑说完,挺着身子朝外面走去。
铁麟和金汝林面面相觑,心里充满了疑惑。
※※※
又是一个晴空朗日的早晨,枝头鸟儿啁啾,窗外花儿正红。可是书房里的铁麟却觉得天气阴沉得喘不过气来。孙嬷嬷几次打发夏草叫他去吃早饭,他答应着却总也没有动。实际上他是没有胃口,胸口像堵着一团发了霉的棉絮,什么都不想吃,什么都吃不下。
他在书房前来回踱着,突然眼前一道电光石火,苦闷的内心中烧起了一星灵感,他疾步走到案桌前,抄起笔来,饱蘸浓墨,唰唰写下了一首诗:
生如苦旅死如归,
何必争先恐后随。
雉翎未加心先老,
华屋初建鬓已灰。
但得花好勤邀月,
莫等枝黄空对杯。
且看今日名利场,
三十年后还有谁?
写完了,他又从头读了一遍,觉得还算满意,便放下笔思量起来。他想把这首诗送给一个朋友,一个志趣相同的朋友,一个能理解他心境的朋友。这个人应该是谁呢?他想到了龚自珍,龚自珍是他认识的人中惟一把官场看透了的人,也是惟一辞官而去的人。可是龚先生已经做古了,就在他们在大光楼上为他设宴送行后不久,龚自珍便在自己的老家病故了。想来,这又是一件让他痛心的事情,铁麟的天空又阴霾起来……
这时候曹升进来了,说夏雨轩大人带着几个朋友来拜访,问见还是不见。夏雨轩来了当然要见了,人在心境不佳的时候朋友便是最大的慰藉。只是不知道他带来的是些什么人。外面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铁麟急忙迎在门前。夏雨轩带来的是周三爷和他的小娘子燕儿,这一老一雏总像一对鸳鸯似的形影不离,令人羡慕得心头发痒。周三爷的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人,看着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夏雨轩向铁麟施礼,周三爷和那个眼熟的年轻人却要跪拜,铁麟急忙拦下:“快请进快请进,这是在本官的书房,一切官礼统统免掉。”
几个人进了铁麟的书房,立刻吩咐曹升倒茶伺候。
周三爷却没有坐,非常恭敬地对铁麟说:“铁大人,今日夏大人带着我们到府上打搅,非常冒昧。原本该先请示的,只是来不及了。老夫今日来,一是辞行,二是赔罪。”
铁麟惊异地问:“周三爷这些话从何说起,本官怎么听不明白?”
周三爷说:“那就先说赔罪吧,铁大人,您还记得他吗?”
铁麟顺着周三爷的手势,将目光转向了他后面的那个年轻人说:“打一进门的时候我就觉得眼熟,只是……我的记性太坏了,非常抱歉。”
周三爷哈哈大笑起来,对那个年轻人说:“我说什么来的?人家铁大人是大人大量,宰相肚子里能撑船。人家连记都不记得你了,还能有什么仇呀恨的。”
铁麟说:“周三爷,您可越说越让本官糊涂了。什么又是赔罪,又是仇呀恨的?”
夏雨轩接过话茬儿:“还是让我说吧,铁大人上次您过生日的时候,就是在外面的客厅里,我带来一个给您画像的人。那件事弄得我心里别扭了很长时间,都怪我多事……”
铁麟一下子想了起来:“噢……原来是顾先生啊,顾先生请,请坐。”
顾全红着脸说:“铁大人,晚生顾全今天是特意让夏大人和周三爷带着来向您请罪的。”
铁麟说:“顾先生清风傲骨,不侍权贵,铁麟钦佩之至,何罪之有?”
顾全依然非常愧疚地说:“铁大人不要再取笑晚生了,都怪晚生轻薄肤浅,沽名钓誉,错怪了铁大人。晚生做了那件事以后,受到了许多朋友的斥责。这两年铁大人在漕运码头上的高风亮节晚生又耳闻目见,实在是惭愧之至。”
周三爷补充说:“顾全说的也是实情,总是说对不起铁大人。我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重新给铁大人画张像,将功赎罪。画像早就画好了,前些天想托夏大人带着给您送去的,夏大人说那些日子您正忙着,不方便,一直拖到今日……”
说着,顾全上前将手里的画像恭恭敬敬地呈送到铁麟面前,铁麟接过来。夏雨轩立刻将画像要过来,后退两步当众打开。铁麟立刻觉得书房四壁生辉,画面上的铁麟神形俱佳,深邃老练,又透出一副英姿豪气。
铁麟的脸色却渐渐地阴沉下来,对顾全说:“顾先生,谢谢你,可惜啊……如今的铁麟真的没脸了。”
这句话,把在场的人都说愣了。看铁麟的表情,他说得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可越是认真,别人越是不好说什么。一时间出现了非常尴尬的局面,过了半天,周三爷才说:“铁大人,您过歉了。”
铁麟依然郑重地说:“本官说的是实话。顾先生,两年以前您给我画了一张没脸的肖像,本官虽然没有怪罪你,可是心里也有几分不服气。觉得你不分青红皂白,不辨忠奸贤愚,似乎但凡当官的就都不清白,一个好人也没有。本官当时就想让你见识见识,我铁麟到底有脸没脸,自有历史来公断。可是今天,本官可是没有这个底气了。”
周三爷小心地说:“铁大人,刚才您说老夫的话让您不明白,可是您这番话也把老夫说糊涂了。”
铁麟说:“老前辈果然不明白,本官也不做解释了。人心自知,天知地知。好了,再说说您辞行的事吧?”
周三爷伤感地说:“我们要走了。要一起走,燕儿,还有老夫这位表大舅兄……对了,忘了说了,连夏大人也还不知道。顾先生不是别人,正是燕儿的表兄,亲表兄,在通州正巧遇上了,也是感天动地,上辈子积下来的缘分。”
铁麟说:“世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这奇迹恐怕只有在周三爷身上才会出现。你们要去哪儿?”
周三爷说:“山东荣成,回燕儿的老家。”
铁麟说:“周三爷在通州不是住得很好吗?最近又为运丁们修了义冢和庵堂,怎么说走就要走呢?”
周三爷叹息着说:“一是老夫年纪大了,总要找个养老送终的地方,燕儿这孩子对老夫很好,老夫没白疼她,最后这几年有她照顾,就是老夫的大造化了。这二呢,漕运码头上老夫呆了一辈子了,深知这里的深浅冷暖,老夫早有金盆洗手之心了,所以才把最后几件该做的事做完,也就身无牵挂了。”
铁麟听了周三爷这番满含风霜的话,颇有同感,不禁说:“三爷想退出江湖过几年清静日子,实在令本官羡慕,只是该备杯薄酒,给三爷送行才是……”
周三爷说:“不用不用,我们临走之前能见上铁大人一面,已经非常满足了。好了,谢谢夏大人带着我们来,不打扰了,就此告辞……”
周三爷带着燕儿和顾全走了,夏雨轩却留了下来。他站在桌前,认真看着铁麟那首墨迹未干的诗作。
铁麟无限感慨地说:“走了,周三爷也走了,金汝林走了吗?”
夏雨轩点了点头。
铁麟继续说:“都走了,陈天伦走了,戎儿走了,陈日修老夫妇走了,唐大姑也走了……雨轩,你说,这漕运码头上怎么留不住人呢?”
夏雨轩说:“铁大人不必太伤感,向来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说不定明天下官也该离去了。”
铁麟说:“要先离去的该是本官。我已经嗅出味道来了,这漕运码头上恐怕容不下我了。”
夏雨轩说:“看出来……”
铁麟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夏雨轩指着那首诗说:“大人这首诗便有思退之心。”
铁麟说:“有思退之心管什么?你说,我能退吗?我退得了吗?”
夏雨轩深有同感地说:“官身不由己啊,往上爬难,往下退更难。”
铁麟说:“其实,难也没有可难的,要是能像龚自珍大人那样拂袖而去,倒也痛快。只是自己的屁股要自己擦干净,自己挖的坑还得自己来填平。”
夏雨轩说:“大人说得对,这大通桥的掺假案还得靠大人才能查清楚。您要是走了,这就变成了无头案,陈天伦的冤枉便永远没有人为他昭雪了。还有……牵连到戎儿……”
铁麟说:“我这些天一直在想这件事,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夏雨轩问:“哪两条路?”
铁麟说:“一是带着那个黄槐岸的木匣子闯进金銮殿,跟奸贼穆彰阿拼个鱼死网破;二是为了保全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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