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蒲公英》第97章


按照蔡智诚的看法,战场的形势虽然十分被动,但如果弹药充足的话,第14军再坚守个两三天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因为杨围子的防御工事建造得确实非常完善。
杨围子村的东西长一百五十米,南北宽不到一百米,地势平坦,西边是一片坟地,东南角上有个水塘。14军在村子周围筑起了高度和厚度均为一米五的寨墙,寨墙之内以四个母堡为防御核心,每个母堡又由四至六个子堡拱卫,共同组成了内线阵地;寨墙之外是三米宽、两米深的壕沟,再往外是纵深一百多米的外围阵地,那里不仅构筑了梅花地堡、暗堡和三角型堑壕,并且还在各种工事的前沿设置了鹿呰和地雷。内外防御体系由交通壕和盖沟(暗壕)密切连接,兵力运动便捷、可以相互策应,在火力配置上则采用正射、侧射和倒射打击组成交叉封锁网,使整个阵地表面没有任何射击死角。
防守阵地的除了255团,还有14军军部直属队和第10师的残余人员,总共大约一千五百人左右。以杨围子村的面积而言,这样的兵力并不算少,可问题是部队严重缺乏弹药,炮弹和手榴弹完全告罄,各种枪弹也所剩无几,步枪兵的子弹平均下来还不到二十发,以这样的军需状况,别说是坚持三两天,就是再守两个小时都有点靠不住。
仗打到这个时候,战场的补充完全依赖空中运输,整个第12兵团都缺少弹药。双堆集的空投点设在18军的地盘上,后方送来的粮食和弹药全都掌握在“土木系”的手里,分配物资的时候就显得亲疏有别——弹药和粮食首先满足18军,其次再分给由18军派生出来的第10军,而14军和85军都属于“旁门另派”,只好看人家的脸色求一点施舍。先前,14军军务处的蒋汉廷处长到双堆集去讨要弹药,刚走到半路就被18军用冲锋枪顶了回来,东西没拿到还挨了一顿臭骂,蒋上校气得直跳脚,差点没把队伍拉出去搞火拼。
其实,空投场地就在杨围子的西南角,距离14军并不远,但18军却把那片区域设成了自己的禁区,根本不许其他部队靠近。这样一来,各部队与18军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当解放军准备封锁空投场的时候,14军也就放任不管——自从攻克沈庄之后,解放军就不停地挖战壕,那工事从杨围子的西北逐渐延伸到了西南。本来,如果14军的弹药充足一点、或者他们多少能够发扬一点协作精神,只要主动出击一两次,共军的战壕也就不至于挖得那么顺利。可这帮家伙却只顾着跟18军赌气,愣是眼睁睁地看着中野4纵把坑道从沈庄一直挖到了空投场上,结果是“我的退路被隔断了,你们也别想再得到粮食和弹药!”
战事险恶、军情危急,包围圈里的国民党部队之间不仅在地理上被分割阻断,在心理上也存在着严重的隔阂。派系的纷争加剧了内耗,绝境中的官兵的士气愈加显得低糜。
12月10日下午,双堆集方向的国军部队向空投场附近的华野4纵发起反击,双方在杨围子西边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噼里啪啦地打了两个钟头,可14军却始终袖手旁观,就好象这近在咫尺的战斗完全不关他们什么事似的。
14军不愿意去配合“土木系”。不过,在蔡智诚看来,同属于“土木系”的18军和第10军之间的配合也并不默契。本来,装甲部队在进行堑壕争夺战的时候,应该由步兵在前面搜索攻击、战车在后面实施火力压制才对,可第10军的步兵们却远远地躲在坦克的背后,距离突前的先锋足有二三百米。而18军的那些战车也没有摆出攻击时应该采取的楔形阵势,他们排成纵型的侦察队列,彼此的间隔拉得很开,这样就只有一辆坦克突在最前面,根本无法冲开堑壕的防御。
而共军方面却是铁了心的要守住阵地。坦克刚接近战壕,华野4纵的战士们就抱着麦秸垛子冲了出来,那些M3A3是使用汽油的,最怕火,打头的坦克几乎立刻就被“巨大的火把”包围了,其他的钢铁怪兽也被撵得到处乱跑,而跟在后面的步兵这时远还在百米开外,既冲不上来也退不下去,完全暴露在阻击阵地的火力打击之下……如此折腾了两三个回合,第10军的一个营就报销了。
反击部队无功而返,在杨围子“观战”的官兵们也显得无可奈何。蔡智诚问李剑民:“照这样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守在这里,拼光打尽”,李剑民的回答十分简单。
“固守原地,拼光打尽”是十二兵团的政策。在双堆集包围圈里,除了18军之外,其他部队的位置都是固定死的,谁也不许擅自移动。85师254团1营长金泽(遵义人,黄埔16期生)就是因为一不留神跑到了第10军114师的地盘上,结果被军法处抓去枪毙了,黄维司令还将他作为“典型案例”通报给全兵团,搞得85师的其他人再也不敢随便乱动——用李剑民团长的话说就是“前头没出路,后头没退路,只有坐着等死”。
事实上,虽然没有出路和退路,但活路还是有的。在那段时间里,解放军每到天黑之后都要释放一批俘虏,他们总是让俘虏带回来许多劝降信,这些信函有的是指名交给某位长官的、有的则没有写抬头,但信件的落款却都是中野的政治部主任张际春。国民党的军官只要有了这封信,能拉队伍“反水”就算作是起义,实在不行的话,自己缴枪也算是投诚。
杨围子里的255团还剩下千把号人马,团长李剑民多少还有点“起义”的资格,但他并没有打算这么做。在私底下,李团长倒是给蔡智诚预备了一封“保命信”,并且叮嘱说:“我们是强盗大学毕业的,拼死了就算,你是正规文化人,打完仗还有自己的前途,不必把性命浪费在战场上”——那意思是让蔡大学生趁着夜色跑到共产党那边去投诚。
这让蔡智诚非常犹豫。从常识上判断,他知道杨围子绝对是守不住的,能够在共军发起总攻之前及时投诚当然是一条求生的良策,但是,经过多年的军旅生涯、特别是在伞兵部队里接受的“党化教育”又使得他难以做出临阵脱逃的举动,思想斗争了很长时间,他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听天由命。
夜幕降临了,对面的共军停止了炮击,杨围子阵地上顿时安宁了许多,在坑道里蜷伏了一天的国民党兵们纷纷走出藏身的工事——现在是“放风”的时间。
255团团部的边上就是14军的战地医院,那是一条两米来宽、一米多深的壕沟,士兵们把挖掘出来的泥土堆积到壕沟的两侧,希望借助土墙的掩护为伤兵遮挡四下飞溅的弹片。医院里没有床位、没有绷带,也没有任何药品,伤员们全都躺在潮湿的泥地里。有的人被霜雪覆盖着,那说明他已经死了,有的人则还在大声地哀嚎:“痛啊……惨啊……”,军医在壕沟里跑来跑去,所能做的只是给伤员喂一点水,就如同部队守不住阵地一样,他们和死神之间的战争也是毫无胜算。几个女医助拿着纸和笔,借着马灯的光亮帮伤兵们写信,写完之后就塞在伤兵的衣兜里,不知道由谁去投递、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交到他们的亲友的手中。
空地上生起了几堆篝火,炊事队的人正在那里煮马肉。杨围子的军粮已经断绝了,14军宰杀了辎重队的军马,官兵们吃的全都是这个玩意。就餐的人群之中还混着一条几个月大的小狗,这小土狗胖乎乎的,模样十分可爱,无论是什么人招手,它都跑到跟前去摇屁股。据说,14军退到杨围子的时候,整座村子逃得只剩下了这只小狗,它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地主代表”,每次遇到炮击的时候,阵地上总有七八个地方在喊:“小地主跑到哪去了?小地主藏好没有?”,好象非得把这个小东西隐蔽好了,大家才能安心地躲炮弹。
吃饭的时候,熊绶春中将也来了,这位已经被撤职查办的前任军长站在篝火前面微笑着询问:“怎么样,马肉的味道还可以吧?”
有的人不吭声,有的人则附和着回答:“还不错,满好吃的”
“不好吃也要吃啊”,军长鼓励说:“大家再坚持一下,空军很快就给我们送粮食和弹药了……”虽然这很明显是句假话,但也并没有谁去戳穿它。
李剑民团长向熊绶春介绍:“这位是蔡智诚中校,今天刚刚空降下来的”。
蔡中校的右手正打着夹板,他没有办法敬礼,只好鞠了个躬,“报告师长,我是在松山入伍的,是你的老部下”。
熊绶春立即握住蔡智诚的左手,亲切地招呼道:“很好很好,谢谢你的帮忙”。
这一切和当年的情形是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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