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蒲公英》第105章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人民的希望,我们是一只不可战胜的力量……
有意思的是,这首豪迈的解放军战歌第一次传入蔡智诚耳中的时候居然是出自一群北方农民的嘴里,那些推着小车、挑着担子的民夫,背上驮着单薄的铺盖卷、腰间系着自家的干粮袋,衣衫褴褛、风尘仆仆,却在这远离家乡的战场上把毛泽东的军歌唱得如此嘹亮。
在这充满激情的歌声中,蔡智诚终于明白了共军为什么会有使不完的兵力、会有打不完的炮弹。因为,这些普通的百姓其实全都是毛泽东军队的成员,是他们把解放军的兵工厂、粮食库、军医院和训练营全部搬到了战场上。在这样的民众支持下,共产党的战争根本就不会有内线和外线的区别,他们是社会的新兴势力、他们是新世界的主导,每一个战区都可以成为他们的根据地,他们随时能够以昂扬的斗志、充足的物资和充沛的人力在任何一块国土上较量厮杀,直到把所有敢于抵抗的力量消灭干净,直到让他们的旗帜高高飘扬。
从这一刻起,蔡智诚清楚地意识到,他应该离开国民党军队了。他应该离开这条即将沉没的破船,因为这场战争对于他曾经的理想而言,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蔡智诚的理想破灭了,可担架队的民夫们却还在兴致勃勃地开会。
会议的主题是“我们为什么支前?”。这个话题看起来已经反复讨论过许多次,所以每个人都可以踊跃发言、并且讲得头头是道。
“支持前线作战,既是帮助解放军,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咬紧牙关,倾家荡产,熬过眼前苦,幸福后代人。支援大军打胜这场战争,赶跑国民党,我们就可以过太平日子了”
“共产党给穷人分了地,穷人做事要凭良心,不能翻身了以后又忘本”
“北方人都来帮我们闹革命,我们自己也要争气,打败蒋介石,保卫胜利果实”
“支援前线最光荣,拿到完工证心里才踏实,得到立功证全家有面子!”
管理员同志显得十分满意:“很好很好,小组讨论就是好,可以统一思想、步调一致。咱们共产党为什么能够老打胜仗?就是因为有小组!组长带头、组员拥护,人人有进步,谁也不掉队”。他接着又补充说:“咱们现在要把伤员送到宿州去,这批伤员都是经过医疗所救治的,不象刚下战场的时候那么急躁,所以我们可以走慢些,但一定要走稳,不能让伤员同志颠着了、摔着了,不能让他们感到痛苦难受……”
队伍出发了,十八副担架排成纵队向北走去,与他们逆向而来的是满载着粮食和弹药的大车小车,还有许多人扛着门板、抬着木料,准备上前线去修工事。沿途的村落有的被战火焚毁了,有的还完好无损,但几乎所有房屋的门板都被拆掉了,柴草也被搬运一空,只在墙垣上留下一些告示和借记条。
一些外出避难的村民正陆陆续续地返回家园,一位中年妇女左手牵着孩子、右手扯着一头牛,运输队的民夫们想要用那条牛去拉大车,可她坚决不肯答应,工作组的干部写了保证书,再三声明“如有损伤、照价赔偿”,却没想到那位妇女居然跪了下来:“求求你们了,不要借我的牛呀”,弄得身边的小娃娃也哭嚎起来。大家只好哄笑着作罢:“好大姐,别害怕,请回家吧。你现在是还没有觉悟呢,等明天开过会,准保你高高兴兴地赶着牛儿支援前线”
村庄的上空时不时的有飞机掠过,照例是乱丢一通。支前的人们拣到了几包空投品,那包裹里的大饼子还是热乎乎的。田野上立刻就爆发出一阵欢笑:“飞机嗡嗡响,给俺送干粮,慰劳解放军,谢谢蒋队长”。
一路上,所有的人都在给解放军的伤员让道,无论大车小车还是扁担挑夫,大家都把平整的路面让给了担架队,担架队员们也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有一丝的颠簸震动到了伤员的痛处。
寒风凛冽,气温很低,蔡智诚看见一位脸色苍白的伤兵,因为失血过多,即便裹着棉被也还在不停地发抖,于是他就脱下身上的羊皮袄盖在了担架上。这个“人道主义”的举动很快就被管理员发现了,他立刻十分兴奋地大声鼓动起来:“喂——呀!瞧瞧教书的蔡先生,人家自己也受了伤,却把皮袄子让给咱们伤员同志取暖,真是好样的,大伙给他叫个好!”
“好——咧!蔡先生,好样的!”
一时间,就连担架上的伤号们也抬起头来,努力地给蔡先生送上了感激的微笑。这些笑容使蔡智诚不由得面红耳赤,在这一张张苍白的、亲切的、“属于敌人的”面孔跟前,他突然产生了一种羞愧的感觉。
担架队员的年龄各异,体质也参差不齐。有个五十来岁的干瘪老头显得特别孱弱,所以他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都被换下来休息,和蔡智诚走在一起。
这老头儿姓秦,原本是宿县乡下一个半医半巫的“端公”,平日里只会跳跳大神或者开个草药方子什么的,从没有下田种过地、也没有干过力气活。宿县解放之后,政府规定十八岁以上五十五岁以下的男子都必须参加支前,能够免除民夫义务的只有专业技师、作坊工匠、商铺贩子以及学堂的学生和教员,秦端公既不属于技师也不属于工匠,扒拉来扒拉去就被编进了担架队,他多少比别人多懂一点医术,临时号个脉掐个人中什么的到底要比一般人强一些。
支前的待遇很公平,每人每天补助二斤粮、四钱油、六钱盐,每个月发一条毛巾一双鞋,弄好了还可以在军队上领一件棉袄当纪念品。但问题是秦老头抬不动担架,而且他这个当“端公”的还有个“忌讳横死”的规矩,害怕“冤鬼附身”,轻易不敢招惹战场上的阵亡者,因此也就不能够参加掩埋尸体的工作。这样一来,虽然同伴们都非常体谅他,但他自己却觉得十分惭愧,认为是个人拖了集体的后腿,所以就琢磨着要换个行当、另找个门路为人民做贡献。
秦端公的计划是跑到南边去做买卖——解放军来了以后,原先的货币制度就变更了,市场上只认北海币和银毫子,国民党的钞票不能用。但老百姓的手里却还有相当多的金圆券,大家总不能让这些东西都作废了,于是就把它们集中起来,委托几个跑江湖的贩子到国统区去买粮食,实际上就是搞走私。
“解放军让去么?”蔡智诚对这个行当很感兴趣。
“让去。在解放区不允许囤集物资,但拿着金圆券到国民党那边买粮食回来,人民政权欢迎着呢”
根据老秦的解释,由于淮海战役的战事时间长、参战人员多,淮北一带的粮食储备已经非常紧张。“十一月份以来就征了三道粮草,头一道是打徐州,第二道是打宿州,第三道是打黄维,接下去又要打杜聿明了,看样子还要征第四道”,“乡下的存粮已经耗光了,现在正主张倾家荡产为前线。乡亲们都指望打了胜仗之后过平安日子,可如果不赶紧想办法弄些粮食回来,有的人家打完了仗就只能去逃荒……”
秦老头干粮食买卖的目的是为了解决乡民的吃饭问题,但这单“生意”却给蔡智诚提供了一个逃跑的捷径,这家伙灵机一动,当即表示:“秦老板,我和你一起干,我在五河县有亲戚,能搞到便宜的粮食,还能帮忙运回来”
“啊呀,那敢情好,咱们俩搞合伙、咱们俩搞合伙”,从来没做过买卖的老秦头顿时喜出望外,他哪里会知道,眼前这位精明能干的合作伙伴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12月13号的凌晨,天色尚未大亮,担架队就来到了宿州城。
宿县位于徐州和蚌埠之间,是津浦铁路上的重镇,素有“南徐州”之称,这里地处中原南北要冲,战略价值巨大,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秦皇灭楚之前,这里曾经是楚国最后的领地,而在二十世纪的国共大决战中,切断国民党徐州集团与中央大本营的联系、一举确定淮海战役最终格局的关键战斗也就发生在这个地方。
这时候,宿县的西北是被重重围困的杜聿明集团,宿县的西南是行将覆灭的黄维兵团,而处于这两大战场之间的宿州城就是华野和中野的后勤补给中心。徐州解放之后,津浦铁路徐宿段被解放区的民工迅速抢通,来自徐州、郑州、洛阳,甚至济南、石家庄的军列从此可以源源不断地驶入宿县,列车带来了军械弹药、运走了伤员病号,使这座古老的淮北古镇变成了连接解放军后方和前线的重要枢纽。
但蔡智诚却对宿州的景观没有什么印象。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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