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第3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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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慈宁宫一片肃穆,空旷的院子里,除了细密的雪霰敲打着光秃秃的槐树枝,再也听不到任何声息,连平常喜欢在地上与瓦楞间觅食的檐雀儿,也不知躲到那里去了。慈宁宫太监接到消息,早就将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打开,并挪开了一尺多高的门槛:大轿直接抬进了院庭,朱翊钧一下轿,便在内侍的导引下直接走进了紧连着花厅的暖阁,李太后正在那里等他。
坐下刚要寒暄,周佑在暖阁外头奏道:“万岁爷,供用库的奴才把箱子送到了。”
“拆开来,放在外头厅堂里。”
“什么箱子?”李太后问。
“呆会儿,母后一看便知。”
说话间,听得院子里吵吵嚷嚷,李太后起身撩开窗幔一看,只见七八个太监正手忙脚乱将一只半人高的红木箱子抬进厅堂,便和朱翊钧踅步过去。箱子已在铺了锦毡的砖地上放稳,周佑掏钥匙打开箱子上的大铜锁,命人把放在里头的九莲观音大士像搬出来,小心拆去层层缠裹的丝棉,然后临时供在茶几上。乍见这尊高约二尺的菩萨像,李太后连忙合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走近仔细观赏,只见观音大士坐在九朵莲花上,含笑凝神,面如满月。前面两只手持着一只净瓶,后面左右伸出的大大小小的手多得数不清。李太后看罢顿生崇敬,问道:
“这尊观音铜像,是从哪里请来的?”
朱翊钧神秘地眨眨眼,笑道:“母后,您再看看,这可不是铜像啊!”
“啊?”李太后刚准备伸手去摸一摸,忽又觉得不敬,便又弯下腰来仔细看了看,狐疑地问,“不是铜的,未必是金的?”
“母后说得对,这尊观音像是用纯金制成。”
“这要花多少金子呀!”李太后惊呼起来。
“多也不算多,只用了六百两黄金。”
“哪座庙,能供得起如此贵重的观音?”
“庙里哪里会有?”朱翊钧加重语气说道,“这是专从南京紫禁城中运来的,是洪武皇帝爷收藏的。”
听到这一来历,李太后越发感到惊讶,她看了看周围的太监,不解地问:
“咱听说洪武皇帝爷至为节俭,他怎么舍得用纯金制作菩萨像呢?”
“母后,这尊金像并不是御制,”解释了这一句,朱翊钧忽然灵机一动,又补充道,“它是洪武皇帝爷抄家抄来的。”
“抄家?”李太后眉梢儿一扬,好奇地问,“抄谁的家?”
“沈万山。”朱翊钧一字一顿,道出一个名字,接着又问,“母后,你听说过沈万山这个人么?”
“听说过,”李太后微微颔首,回道:“他是江南巨富,传说洪武皇帝爷定都南京,他还捐资帮着修了几十里的城墙呢!”
“嗨,修这点城墙算什么,对于沈万山,它只是九牛一毛!”朱翊钧说起钱财,口气中便充满艳羡,“如今南京大内,还收藏了沈万山两件传家宝。一件是这九莲观音大士像,还有一件是银制水盆,说是差不多有一间房子那么大,一次可装三十担水,是沈万山同他妻妾们一起洗浴用的大澡盆子。”
“唉,饱暖思淫欲,这话一点也不假:”李太后叹息一句。朱翊钧听了觉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正揣摩母后的心思,只听她又接着问.“钧儿,你怎把这尊金像从南京搬到北京来?”
朱翊钧按早就想好的词儿回道:“儿早就听说,母后是观音娘娘的活化身,因此便想到,应该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尊观音像从南京请来,供奉在慈宁宫,与母后朝夕相伴。”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李太后把朱翊钧上下审量一番,斟酌良久方郑重言道,“只是这尊金像,万万不可摆放在慈宁宫里。”
朱翊钧一愣,问道:“这是为何?”
“这金像是抄家抄来的,咱们虔心礼佛,图的是吉利。抄家之物,想起来就有晦气儿。”
“原来是为这个。”朱翊钧暗暗吁了一口气,连忙解释说,“母后不必担心,当年洪武皇帝爷把这尊金像请至大内,专门请了三十位江南高僧为之设坛颂祝,做了三天法事。从那以后,这尊金像就不能算是沈万山的家藏,而成了皇室拥有的吉祥菩萨。这次将九莲观音大士像请来北京,出南京大内之前,朕也特意关照做了一场法事,而且一路上,也有十位高僧护送。”
李太后听罢莞尔一笑,说道:“你既如此说,为娘的就放心了:这厅堂右边的房子,便是咱每日抄经的精舍,就把这尊观音大士像请进去供养,每日里专拨一位婢女侍奉香火。钧儿,你意如何?”
“母后安排极为妥当。”朱翊钧说着,转头看了看窗子外边,雪花儿越筛越密,遂笑道,“这种天气,也做不了什么事儿。母后,儿陪你去暖阁里头再坐会儿。”
“好,”李太后正在兴头儿上,笑吟吟应道,“咱正有事儿找你呢。”
两人重回暖阁坐下,女婢沏了热茶奉上。朱翊钧心不在焉抿了一口,问道:
“母后,你有什么事儿要吩咐?”
李太后脸上的笑意一直不曾退去,这会儿她靠在太师椅上,惬意地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娘这些时一直为你弟弟潞王的婚事操心,脑袋都昏胀了。”
“母后不要过度劳累,潞王的婚期在明年二月,还有三个多月呢。要办什么事,尽让奴才们办去,你动动口就行。”
“有些事光动口不行,奴才们办不了。”
“什么事奴才们办不了?”
“譬如说珠宝的事,”李太后眼波一转,忽然气愤地说,“上个月,你从供用库里批下二十万两银子来,为潞王的婚事置办头面首饰,按说,这笔钱也不算少了。记得万历六年你成亲时,花二十万两银子置办头面首饰,不但种类齐全,且样样都是好的,光祖母绿就买了八颗。现在倒好,祖母绿都涨到一万两银子一颗了,一支翡翠闹蛾儿,也要五百两银子,一顶凤冠只用一颗祖母绿,镶上几十颗宝石,再配上该用的金饰件,竞要四万两银子。若是置办你当年一样的头面,那时花二十万两银子,现在四十万两也打不住。开头,咱还以为是办事的奴才从中做手脚、吃猫腻,便换人再办,谁知报的价儿大致差不多。前后一共换了三茬人当采办,都回来瘪着嘴叫苦。咱这才相信,如今的珠宝价格居高不下。咱实在不明白,才短短几年时间,怎么世道变得这么
快,豆腐都卖成肉价了。”
李太后数数落落说了一大堆,朱翊钧知道母后的意思,就是要他批旨增加潞王大婚的头面首饰费。这并非难事,现在国库充裕,加之无人掣肘,花多少钱都没人敢干涉。但朱翊钧早学会了就锅下面的控驭之方,本是“小事一桩”,他却要借机作大文章,心里头估摸半天,他才开口说道:
“母后,这两年珠宝腾贵,实有原因。”
“什么原因?”李太后瞪大了眼睛问。
“是因为张居正与冯保两人,把珠宝的价格哄抬起来。”
“你说什么?”李太后身子一挺。
朱翊钧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李太后怔怔地望着儿子,仿佛不认识似的,半晌才喃喃地问:
“钧儿,你怎么这样说话?”
朱翊钧反正已横了心,撕破脸今儿个也得把话说明白,便犟着脖子说:
“母后,你一直不曾问咱,怎么这长时间,没见着大伴冯保了。”
“是啊,咱是想问,只是来不及。”
“咱免了他的司礼监掌印职务。”
朱翊钧故意说得平淡,但李太后从他眼中发现了过去从未见到过的腾腾杀气,她心里猛地一震,既有几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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